“怎么了?”姜柔不知何时到了沈越寒身旁,身上香甜到近乎腻人的脂粉味传入他鼻端。
沈越寒不动声色的往旁退了两步,收回视线:“无事。”
他看向笑意清浅的未婚妻,嗓音微淡:“我这便回府,几步之路,不必相送。”
姜柔本欲说些什么,可想起母亲嘱咐她午后过去一趟,看着日头已迟了些,二人又订婚半年有余,倒也不必太过客气,便微微一点头。
“那我便不送了。”
沈越寒略一颔首,不再看那让他心烦的未婚妻庶妹,大步出了姜老夫人的院落。
他前脚走,姜柔后脚转了方向,径自朝主院而行,只留下姜菱一人。
她抿了抿唇,想着那少年说的话,沈越寒的面容总在面前晃,连带着他方才那双隐带嫌恶的眼。
她心脏忽如被什么捏住,酸酸涩涩的痛,随即涌上的便是愤懑不甘。
他凭何那般看她!
少女不平的咬咬唇,终究还是不甘心,一拎裙摆迅速小跑跟了上去。
沈越寒来姜府也并非一两次,出府的路颇为熟悉。
他又两眼不观旁事,一个劲的往前走,不过片刻便走到了前后院间的垂花拱门处。
正要迈腿跨过去,一旁侧的竹林里头竟奔出一道纤弱身影来,没头没脑的猛一下撞进他怀里,指尖顺势死死拽住他的衣襟。
“沈越寒!你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沈越寒面色陡然一变,几乎不及多想,身子迅捷往后一退,三指一把捏住少女手腕,痛的姜菱一下子红了眼。
“痛痛……”眼泪刹那间便落了下来,少女面色苍白,另一只手不停拍打着他的胸。
沈越寒这才看清怀中少女面容。
本便拧着的眉头越发的缠绕在一起。
“姜二姑娘,”这四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有何贵干?”
姜菱腕骨几乎快碎了,哪里还记得自己一路来打的草稿,只泪汪汪的瞅着他,苍白的脸湿润的眸,长睫上挂了滴晶莹的泪珠子,轻轻一眨眼便顺着软乎乎白嫩嫩的面颊滑落。
沈越寒却丝毫不为所动,最多只是松开了手,随即再退好几步,拧眉不悦至极的看她。
冒冒失失撞去嫡姐未来夫婿怀中,竟还敢在他面前装委屈。
若非看在她是未婚妻庶妹的份上,换了一个人沈越寒早将人丢出去了。
姜菱揉了好一会儿手腕,眼看着沈越寒不耐欲走,这才忙不迭出声:“我,我有事同你说的。”
背地里怎么骂他都不要紧,真到沈越寒面前,姜菱还是有些怕他。
毕竟这张脸好看归好看,可实在太冷漠了些,大多数时候看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不只是看人,对人也是。
姜菱抿了抿唇,小步朝他靠近了些,便见沈越寒投过来的视线越发冷淡。
她慌忙解释:“不好叫别人听到的。”
沈越寒眉头并未松开,心道他和姜家这位二姑娘向来规矩,从未说出任何多余的话,她今日这般作为为何?
他毕竟还是极为看重规矩,见姜菱欲再接近,抬手折下一根竹枝,一端抵住姜菱肩膀,冷淡开口:“就如此说。”
姜菱怔了一下,“……喔。”
真要说起来,她又有些扭捏了。
这种话要如何对一个男子开口呢?还是嫡姐未来的夫婿。
姜菱方才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眼下却面颊都羞红了,指尖绕着衣带,半天竟扭扭捏捏吞吞吐吐说不清话。
沈越寒只觉得她莫名其妙。
突然拦住他不说,眼下又故作这般娇媚情态,半分无大家闺秀的矜持端庄。
他眉心划过几分不虞。
初见那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没了娘亲竟长成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他心中半愤怒半失望。
沉冷的视线扫了眼轻咬着下唇的少女,沈越寒再无耐心,将竹枝抛回竹林转身便走。
姜菱终于鼓足勇气:“我今天遇到一个少年,他说他是你和我的……”
她说的含糊,沈越寒一时未听明白,脚步未停。
身后少女却仍在说:“他说未来你会退了与嫡姐的婚事娶我为妻,还同我有了……”
孩子两个字她终究说不出来,只觉得两颊烫的厉害。
她虽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可也看过一些话本子,知道男女双方要亲了嘴入了洞房才能有孩子。
入洞房……她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可亲嘴却是明白的。
沈越寒只觉荒唐。
“胡言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停步回身斥责道:“我怎会与你嫡姐退婚?竟还娶你……”
他视线扫一眼面前的少女,眼底的不喜明晃晃。
姜菱有些委屈,却仍鼓起勇气:“我说真的。那个少年同我说了许多你的事,你其实是不喜欢姜府的茶吧?那些茶水,还有糕点你一口未动。你还不喜芍药花香,见了便远远躲开。”
沈越寒唇瓣一抿,有些惊诧的看她一眼。
“那又如何?”他面上依旧冷淡如冰,“姜二姑娘,若是有许多闲时多看看正经书。”
言外之意便是少看乱七八糟的书。
姜菱被他这句话气的两颊鼓起,一时倒也没反应过来他怎会知道自己爱看乱七八糟的书,只鼓着腮帮子:“我说真的!他说他叫沈凌,是你们沈家的沈。他还说了,”
她话音突然一顿,视线虚浮的从沈越寒胸前滑过,嗓音低了许多:“说你胸前有一颗痣,是也不是?”
沈越寒听她这句话,面上神色终于变了,既惊且怒,耳尖浮上一层薄红,唇瓣颤抖好几下。
“你——”
姜菱连忙道:“我是听他说的,他说他幼时你带他沐浴,所以他才见了的。”
沈越寒当然不会听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当姜菱是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件事,故意拿到他面前戏弄他。
他喉结滚动好一番,总算将身体上的痣竟被未婚妻庶妹得知一事的羞窘愤懑尽数压下,只是衣袖下的手还是紧紧捏了起来。
看向姜菱的目光越发不喜与冰冷:“姜二姑娘,我虽与你嫡姐有婚约,毕竟是外男,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害臊么?”
姜菱张张唇正欲解释,沈越寒却将袖子一甩,冷脸转身:“今日之事我不会同你嫡姐说,但也请姜二姑娘此后与我保持距离,勿要再说这般,”
他话音顿了一下,几近咬牙切齿道:“这般不知廉耻的话!”
他说罢便大步往前院走去,姜霖抬腿欲跟上,可他人高腿长,三两步间竟便在她面前没了人影。
他方才的话还在姜菱耳边绕,她毕竟也才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脸皮尚薄,他一番话下来已经羞得她双颊滚烫,胸口鼓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不知是愤怒还是窘迫的情绪。
她盯着沈越寒离开的方向,恨恨的咬咬牙,抬起手臂狠狠揪下一片竹叶,在指尖捏成一团。
“王八蛋!谁要稀罕嫁给你!就算你同姜柔退婚,我也才不要嫁给你!”
姜菱一路愤懑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便见清河正同沈凌大眼瞪小眼。
沈凌好不无聊,见姜菱推门而入,总算有了几分兴致,从她方才坐着的藤椅上跃起,飞奔到她身侧。
“怎么样娘亲?见了爹爹么?爹爹如何说?”
姜菱正生着气呢,才不肯看少年,自他身边绕过,喊清河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这才一屁股坐回藤椅上,身子往后一仰。
清河站在她身侧,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姑娘……”
她语气颇为好奇。
毕竟这少年说的有鼻子有眼,哪怕是清河也不由信了几分。
若是自家姑娘真能嫁给沈公子这样的人,以姑娘的庶出身份,自然是个相当不错的去处。
更何况沈公子虽性子严肃古板,可正因如此,直至弱冠之岁,他身边都无一通房婢妾。这样的人,姑娘若是嫁过去,也无寻常人家诸多莺莺燕燕的烦恼。
清河真心替姜菱着想,觉得若当真如少年所说,那未来定是再好不过了。
她推姜菱好几下,少女却蔫兮兮的,说话都有气无力。
“骗子。”
清河眉头动了动,看向少年。
沈凌顿时将双臂一抬,好不无辜:“娘亲,阿凌怎么可能骗你!阿凌当真是你和爹爹的孩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菱更气,腾的一下坐起:“沈越寒那个冰块脸,老古板,谁要和他成婚生娃娃?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他才没有关系。好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姜菱也没了胸口那股气,整个人无力的倒回去,“小公子,我不知你是何处来的,为何知道许多我的私密事,我只求你不要再诓我了好么?”
她虽看着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可毕竟生母早亡,心思较常人还是细腻的。
之所以那样轻易相信少年的话,一来是清河在她耳边催促婚事,二来,则是长期以来对于嫡姐的羡慕嫉妒。
嫡姐有的东西都是好的,母亲是好的,父亲是好的,她的未婚夫也是很好的,虽说沈越寒时常冷着脸,又很严肃古板,可毕竟是大理寺卿的独子,亦是前年风光无两的探花郎。
她还记得姨娘病重时,她偷偷出府替姨娘捉药,正看见他打马自御街过,极冷的一张脸,却穿着绯艳的袍子,长发甘束,眉眼是一片皎白月光。
她抓了药跑出药铺门,匆匆看了一眼,那一眼却记了好久。
直到后来他登门,说要迎娶嫡姐,少女那阵悸动便化作愤怒。
她从此找尽理由骂他,骂他古板无趣,骂他冷冰冰,骂他木头人。
骂来骂去,却也只是恨他要娶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