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有结论了没，福尔摩斯先生？”

    NBC电视台的化妆间里，女主演查理兹.塞隆正对着镜子补妆，诺顿靠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手里的名片在指尖上翻来覆去。

    他们马上要参加《杰·雷诺今夜秀》，为拯救《偷天换日》不尽人意的票房成绩最后再努一把力。现在距离上场已经不剩多少时间，诺顿却还是魂不守舍，根本没调整到上场状态。

    幻象娱乐内部要推介一部特效出色的实验作品，这事情她也听说过，不过没放在心上。好莱坞每天推介的片子不计其数，其中相当大一部分连大荧幕都登不上去，激不起什么水花。

    直到最近的一次宣传活动，她跟马克、杰森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对付采访记者，当诺顿接受采访时，却显得非常迟钝，像是心思根本不在采访上面。

    她赶紧应付两句然后把人拽下场：“你在干什么？就算你跟派拉蒙高层有冲突，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演艺生涯吧。”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诺顿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样的特效才是出色的特效？”

    “什么？”

    趁着休息时间，她陪着诺顿看了童话系列的几个片段，被反串的两个男演员逗得哈哈大笑。

    “这个特效就很棒啊。”塞隆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我从来没想过科林法瑞尔还能演这种角色。”

    诺顿再次播放了《巨人的花园》的最后一幕。偷偷回到花园的小男孩抬头看向落满积雪的树梢，北风呼啸着，将雪花纷扬着洒向他，没过多一会儿，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已经附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当巨人来到小男孩身边，并将他放上树干的那个瞬间，一束阳光穿透厚厚的层积云照进花园，灰蒙蒙的画面变得明亮起来，积雪悄然褪去，树梢开出了大朵大朵的鲜花。

    “怎么了？”塞隆不解地问。

    “你看这个。”

    镜头在这里难得的给了小男孩一个特写，阳光不仅融化了花园中的积雪，也让小男孩发间的雪花化作水珠，它们沿着鬓边的碎发汇聚成小小的一滴，最终落到男孩的衣领上，洇出一个深色的圆点。

    “从地面也能看出来，这些积雪不是在太阳出来后就‘突然’消失的，而是真实地经历了融化这个过程。”

    “也许是剪辑？”

    “你再看这个。”

    诺顿换上《灰姑娘》，舞会将要开场，科林扮演的仙女教母为辛德瑞拉换上参加晚宴的盛装，魔棒一挥，骤然撑起的巨大克里诺林裙衬把辛德瑞拉原本在捡的豆子碰撒了一地。

    很多特效制作公司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灰姑娘只是套上裙装，变装时的裙子不会发生物理碰撞，甚至还可能穿模。

    “不管是剪辑还是特效，这种真实感可以称得上可怕。”诺顿一言难尽地敲敲屏幕，“也许是我疯了，但我总觉得，他们是在一个实际的场景去拍这些东西。”

    听起来诺顿的确是疯了。

    塞隆沉吟许久，托着下巴笑道：“你听没听过福尔摩斯的那句名言？当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都是真相。”

    诺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趁着宣传间隙从纽约偷跑回洛杉矶，通过朋友搞到了推介会的入场邀请。幻象娱乐不是什么大公司，推介会也没吸引来什么有价值的项目，在熬过数个索然无味、令人昏昏欲睡的片子后，压轴登场的科林让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整部作品只启用了两个演员，他们跟制作方关系一定很密切。

    身后有人在跟同伴低声吐槽，诺顿留心关注了一下，散场后他在稍远处缀着两人出门，当看到科林像做贼一样跟两人接上头之后，他欣慰地发现，自己找对了。

    “你听说过诺曼.霍克吗？”诺顿问。

    “没有。”塞隆把口红旋进盒子，“我只知道，如果你继续消极怠工下去，下一个找你的就是制片人了。”

    “哦，那真是好可怕。”

    诺顿敷衍地点点头，他转身站上桌子，如同自由女神像一般高举起手中的名片：“容我向您介绍我的调查成果，我的艾德勒女士。诺曼.霍克，童话系列的制作人，新晋的特效总监，无名的影评人，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不是吗？”

    “先从桌子上下来，我们又不是在拍《死亡诗社》。”塞隆冷眼看着他发疯，“你跑这一趟，结论是什么？”

    “霍克先生不太想跟我说话，这很奇怪，他看上去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我。”诺顿从桌子上跳下来，名片被他妥善地放进衬衫口袋，“他连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给我，居然肯跟WB电视台的制作人交换名片。”

    “那你的名片是从哪来的？”

    “一个小交易。我答应在这位制作人的下一部新作中客串，或许还能跟华纳影业的制作人共进午餐，当然，邀请他一起。作为交换，这位可敬的先生准备启用霍克和他的团队作为新的特效制作方，顺便为我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

    啧，这肮脏的娱乐圈。

    “此外我还给霍克先生准备了一个小惊喜。”诺顿扬起游刃有余的微笑，“名片不过是个添头，破解特效之谜才是最有趣的部分。我有预感，霍克先生终会为我所用。”

    难怪人家会怕你。塞隆默默吐槽，这次的反派比《偷天换日》里演得敬业多了。

    运营一个公司最简单的部分是什么？成立它。

    率先提出成立公司的罪魁祸首杰瑞米雷纳先生在公司成立第一天就果断跑路，几天后带回来两千五百美元和脸上的一块淤青。他把霍克家隔壁的公寓也租了下来，添置完办公用的桌椅板凳后，N.A.影视公司看起来终于迈上了正轨。

    霍克一回来就被科林拽到书房，几天没见的杰瑞米在那儿试图自己装吊顶，失败了几次后终于作罢。午间的阳光很足，十月份的旧金山温差大得惊人，很快他的衬衫就湿透了。杰瑞米毫不在意地把袖子挽到肘部，于是小臂上一片面积更大的擦伤就显现了出来。

    科林比了个“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手势，示意霍克去问，霍克回以一个“你怎么不去”的眼神，两个人僵持半天，最后还是霍克忍不住先开口。

    “你最近去干什么了？”

    “我吗？”兼职建筑工眨眨眼，“我接了几个本子，客串和龙套之类的小角色。”

    放弃吊顶的杰瑞米现在正站在梯子上准备把新买的吊柜固定在墙上，被突然开口的霍克吓了一跳。霍克帮他递了根钉子上去，拿不准是不是应该继续询问他的伤是怎么弄的。

    “一个南加大学生的作业，有一些动作戏，他还多付了我一百刀。”杰瑞米头也没回，直截了当地点破他的小心思，“能帮我把另一根也递过来吗？”

    最近一分钱都没入账的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一个帮他扶着梯子，另一个去拿钉子。

    科林之所以什么都没干是有原因的，《少数派报告》后他已经跻身好莱坞主流演员行列，正是需要洁身自好的时候，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赚钱去胡乱接片子，就算科林自己不在乎，他的经纪人也会杀过来找他算账。

    霍克则有着截然不同的理由。

    作为今年金酸莓奖各大奖项提名的热门电影，《鸳鸯绑匪》的口碑和票房均遭遇了滑铁卢，但却养活了一票影评人和小报记者。报社的主编们点名要追热点，霍克只好窝在家里寸步不出，为写影评痛苦地观看完这部冗长的片子，中间因为不幸睡着还返回去重看了一遍。

    其实他也有更好的选择。主演本.阿弗莱克和詹妮弗.洛佩兹两人演完此片后迅速坠入爱河，比起烂片的影评，广大围观群众更想围观明星八卦，最近各家报纸娱乐版热热闹闹都是两人的绯闻，这时候来一篇跟踪报道，哪怕是捕风捉影的胡编乱造也一定能发出去。谁会在乎娱乐新闻的真假？大家要的只是乐子。

    霍克对此兴致缺缺，他是影评人又不是狗仔，人总得有点操守不是。

    可惜有操守的代价就是没有钱，因为没有爆点，他的影评被好几家报社拒之门外，今天早上他去翻信箱，稿费一分没有，退稿信倒是好几封。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倒霉的事情——

    就在他刚刚拾起钉子的那一刻，科林的电话突然开始疯狂震动。秘书先生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甩了过来。

    反复挂断几次后，霍克最终还是痛苦地接起电话：“菲斯特先生您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你到底是怎么拍摄的童话系列！”沃利.菲斯特的声音从听筒里高速射出，“让我看看你的原片，或者把你的摄影师介绍给我也行！求你了！”

    以上就是霍克最近不出门的另一个原因：他被一个摄影师缠上了。

    沃利.菲斯特，据说是一个摄影师，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童话系列的样片的他在看完片子之后瞠目结舌，第一时间打电话来要求交流经验，并在惨遭拒绝之后锲而不舍地连着打了好几天电话。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搞到的号码！”霍克气急败坏。

    “他是《偷天换日》的摄影师。”本来想看热闹的科林在接了几天的夺命连环call之后彻底没心情吐槽了，“我就说你不该得罪爱德华诺顿。”

    霍克自认为并没有干什么冒犯到诺顿的事情，也没想到这家伙纠缠起来会这么棘手。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既然您是专业的摄影师，就应该能看出来，我们的片子只是一部实验作品，根本没有请什么摄影师拍。”

    霍克小心翼翼地回复一句，然后被激动的摄影师喷了个狗血淋头。

    “全是胡扯。”

    沃利毫不客气：“实验作品会有这么多经费让你浪费在特效上？《终结者》花了六百多万美元，《E.T.》超过一千万，你的成本是多少？”

    两片安定，这是能往外说的吗？

    “我不觉得我需要跟无关人员透露我的拍片预算。”霍克硬邦邦地回复道，考虑到措辞问题，他只好把“关你屁事”说得尽量文明一点。

    电话那边传来沃利的一声冷笑。

    “只要你想，我就可以有关。”摄影师斩钉截铁地说，“向我展示你的‘超自然力量’，你会得到一名摄影师的全部忠诚。”

    霍克被“超自然力量”这个词噎得半晌没说话，他想了半天能用什么话术搪塞这个快要发现自己秘密的疯狂摄影师，最后发现自己确实没话可说。

    对于沃利来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把他从那些《诱惑之吻》《动物本能》《情色迷离夜》之类的烂片中拯救出来的绝佳的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烂片都是他赖以生活的依靠，中间他也试过一些小成本的电视电影，但都没激起什么水花。大家都喜欢看擦边球的玩意儿，得出这个结论的沃利彻底失去了改变现状的想法，观众靠他的片子满足生理需求，他靠拍片收入填饱自己肚子，谁也不比谁下贱。

    而时间来到几年前，他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机会，一名来自英国的好莱坞新晋导演。

    他们合作拍摄了一部电影，作为一部处女作，幸运的是这部悬疑电影有一个很好的剧本，更幸运的是，它同时有一个很好的导演，一个明白摄影重要性的导演。

    “我想要一个兼顾叙事效果和美学效果的镜头，再给我一点真实感。”

    沃利从这个无可救药的传统胶片爱好者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于完美的不懈追求，在额外拍废了好几盘胶片后，沃利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也能拍出点能看的东西。

    现在的他是一名合格的商业片摄影师，已经开始拍摄一些投资上千万的电影，可说实话，在摄影的运用上，这些电影比他早年拍的软色情B级片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诺曼.霍克带着他的童话系列出现了。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童话系列在特效上的突出表现，那几乎可以说是神迹，但摄影水平？完全是一团糟。

    这就是他的第二次机会，拥抱最先进的特技摄影，让他从更好走向最好的机会。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第二次机会向他揭露最后的答案。

    一分钟后，另一个男声从听筒那边响起：“菲斯特先生，我假设您明白商业合作中保密的重要性？”

    “当然，我愿意签合同，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沃利马上回答。

    “非常好，我会把合同发到您的邮箱。”

    科林大手一挥，示意在旁边围观的杰瑞米把显然有一肚子反对意见但被强行镇压的霍克拖走：“另外，周四下午三点您是否有时间？届时欢迎您莅临N.A.影视制作公司，我们可以探讨一下后续具体的合作内容，比如说‘超自然力量’。”

    霍克在旁边爆出一个响亮的F W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