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沉默许久,低声道:“怎么可能没有呢……这段日子都是我亲身经历。百姓疾苦,哀鸿遍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汴城到处都是哀哭和压抑,他们……”
如果哀嚎和哭泣,苟延和逝去都不是真的,那什么是真的?
鱼娩也不知听进去没。
指尖触碰结界,一股明显排异感将她阻隔开。
车夫问:“姑娘你……”却又被知府拉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影响鱼娩想办法。
鱼娩静静地思考。
两人站旁边大气不敢喘,生怕打扰到鱼娩想计策,
然而鱼娩想了一会,蹦出一句:“饿了。”
知府刚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就崩盘,他呆滞地看着鱼娩问:“你就不担心那位道长的死活?”
鱼娩找了个地方坐下,显然不是很在意地撑着脑袋道:“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知道啊,徐凌?好像是叫这个吧。难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当然……没有。”鱼娩懒散道,“不过灵域有个烂好人,刚好姓徐,你肯定听说过。”
知府嘴巴张大,颇有种活在传闻中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真实感。
“那位道长,难道他是……”
鱼娩打了个响指:“没错。”
鱼娩在灵域的名声有多差,徐凌的名声就有多好,哪怕相隔远海的凡间也流传美名。不过像徐凌这种不是在做好人好事就是在做好人好事的路上的极品善人,能有这种名声也实属正常。
“既然是徐道长,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知府松了口气,又问:“那姑娘咱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做什么?”鱼娩摩梭着手腕,淡淡道,“等着呗。”
知府犹豫了一会儿,和车夫也在离鱼娩不远的地方坐下,两人屁股还没坐稳,就听鱼娩问:“话说你们这城里有什么宝贝吗?”
知府不明所以:“汴城的富户不计其数,家家户户多少都有点老底在身上,要说宝贝……这让我从何答起?姑娘可否说的再详细些。”
鱼娩看着就跟随口一问似的:“就比如什么上古传下来的宝贝呀,总得有个几千几百年的历史,最好还是绿色的。”
知府想了好一阵,摇头:“绿色的宝贝有很多,但单论时间,真有那么久的,也早就收归京都,哪轮得到我们这小小的地方收藏?”
怎么可能?鱼娩清楚的记得翠微最后所在地就是南边的汴城。她侧目,狐疑:“你不会是骗我吧?”
知府大惊:“姑娘,咱们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关系了,哪能这么怀疑我呢?”
两人对视良久。
鱼娩道:“逗你的,瞧你吓得。”
知府嘟囔:“哪有这样开玩笑的,我可是清官!”
鱼娩啧了一声:“还有自己说自己是清官的?”
“我这么说肯定是因为我对汴城百姓问心无愧呀!”
顿了顿,知府又像是想起什么:“你说你饿了是吧?”
鱼娩点点头。
他顶着臃肿肥胖的身躯跑到马车里翻出一包东西来,拿着跑回鱼娩身边,解开包裹严实的布袋,递给鱼娩,怕鱼娩不好意思,还往前伸了伸手:“吃呗,我夫人做的。”
那是一叠冷透的饼,鱼娩拿了一张出来,知府又将剩下的和车夫分。
鱼娩撕了一小块放嘴里嚼,觉得没滋没味。
旁边两人却吃的香甜,仿佛和鱼娩吃的不是一块饼。
“夫人的手艺真是愈发好。”车夫嘴巴吃的嘟嘟囔囔,不忘夸赞。
“那是自然,我夫人是汴城闺秀的典范,温柔贤惠,样样精通。”
这饼吃在鱼娩嘴里,干巴又噎人,实在没看出哪儿好吃了。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去:“凡间不是都宣扬君子远庖厨吗?大家闺秀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夫人居然还会做饭,难得。”
说起这,知府可就有话说了:“你有所不知,这是夫人特地为我学的,也就是现在疫病猖獗,换成前几年光景好的时候,里面夹几块酱牛肉,那滋味,没得说,我女儿一顿能吃三张。”
鱼娩顿住:“你还有女儿?”
“瞧您这话说的,我都一把年纪了,有个女儿还是什么稀奇事?”
鱼娩看着他,倒不像说谎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她分明记得知府有个女儿,但是出生没多久就死了。
“如果我女儿活着,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与此同时,鱼娩的身边响起另一道声音。
“如果我女儿长大,应该也跟你这般,活泼好动,大有能耐。”
两道声音,一模一样,隔过岁月重合在一起。
诡异的似曾相识感如重锤击打在心,鱼娩吃饼的手停顿。
不过很快,她又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事物微小的变化也有可能改变整个故事的走向,事情和她记忆中有出入也很正常,大致相同足矣。
车夫和知府你一言我一语的,过了好久才注意到鱼娩的沉默,知府担心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搞得有点冷落鱼娩,便绞尽脑汁问出一句:“姑娘,这么久了那道长还没出来,你不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
“不担心啊,为什么要担心他,我们两个难道看起来关系很好吗?”
知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难道你们关系不好吗?”
“那当然,她是怎么对我的你忘记了?我俩在灵域是出了名的死对头。我担心他?我巴不得他赶紧死在里面。”
徐凌要真死里面,也满足合欢蛊灰飞烟灭的条件了,到时候他一死,合欢蛊就会解开,鱼娩高兴都来不及,担心他做什么?
知府却只当她是嘴硬,笑呵呵地说:“你们死对头就亲嘴的?”
鱼娩一被说就炸毛:“谁跟他亲嘴了?我亲到了?我明明亲到一块布好吗?”
车夫在旁边越听眼睛越亮,人生第一次听灵域修士的八卦。
知府问:“亲到一块布不还是要亲吗?”
“我那是计策,计策你懂吗?”鱼娩全都是为了活命啊,她活得好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懂她。
“亲嘴还能有啥计策呢?我只知道我和我夫人亲嘴是因为喜欢。”
鱼娩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恨恨咬下一口饼,只觉得同知府话不投机半句多。
知府却伸手揉了揉鱼娩的发顶,笑着说:“是我想岔了,你不喜欢他。呐,这还有,你还吃吗?”
鱼娩低头看,他还剩了一块饼给鱼娩。
鱼娩摇头:“我吃饱了。”
知府道:“不用客气,你不是饿了吗?饿了就多吃点。”
车夫也在旁边道:“是呀姑娘,客气什么?快吃吧,你这个年纪还长身体呢。”
鱼娩看看他们二人,又看看那光秃秃的饼:“真吃饱了,你们还没吃饱吧,你们吃吧。”
车夫揉着肚子:“早吃饱……”
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车夫又挠了挠头,尴尬一笑。
鱼娩伸手拿起饼,准备分成三块,知府看出她的意思,忙问:“等下徐道长出来也可以吃,要不咱们分成四块吧。”
“四多不吉利,等下真给徐凌咒死了,三块就三块。”鱼娩动作利落地一分为三,自己拿了一块,剩下地推给两人。
三人拿着饼,可怜巴巴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着。鱼娩问:“不过说真的,你真的不知道什么传承了几千几百年的绿色石头?”
知府摇头,看起来不似作伪。
那翠微去哪里了呢?
直觉告诉鱼娩,与这条小巷中隐匿的大妖有关。
如果是修炼而成的大妖,必不可能师出无名,突然出现在此地,致使整个汴城萧条。
除非……对方是实力暴增,悄无声息地攻陷了这座城池。
那么从来到汴城开始,最先察觉到异常是什么时候?
是她和徐凌看到不同的景象开始。
那么为什么会看到不同的景象,也许就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她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咀嚼着,目光游离思索。
首先可以排除性别。城中并不只有她一个女人,其他百姓也并没有看到鱼娩所看到的东西。
那么修为呢?也不是。知府他们更是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凡人。
她目光忽然落在汴城随处可见的杨树上,微微顿住。
浓郁的杨花香气散布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知府和车夫身处在这浓郁的香气中,沉浸却不自知。
而她当时却因为觉得难受,封闭了自己的嗅觉。
她抬手,解开了封闭五感的禁制。
杨花微苦清甜的香气争先恐后的扑面而来。
鱼娩的瞳孔骤然放大。
在她眼中,一切都像是被撕去了遮蔽物,呈现出来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貌。
灰暗冷清的街道,浓郁挥之不散的病气,还有若隐若现的压抑哭泣声。
杨花像是解开一切的钥匙,给她的眼睛蒙上了另一层色彩。
一层名为疫病的色彩。
另一边。
徐凌从刺耳崩坏的尖啸中抽离,猛地睁开眼。
耳道还隐约发麻,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眼前是高悬的帐顶,身旁是男人闻之作呕的浓郁酒气。
他低头,抬起手来看了一眼。
发现自己穿上来了那件属于新娘的红色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