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落被窗外绕眼的阳光叫醒。
她支起身子,肌肉的酸痛却迫使她躺倒回床上。
玉落还惦记着今天要去厨房做点心。老爷早早地出门了,不知等到了厨房后能不能进去用。
老爷给厨房说了吗。
玉落踩着早膳结束的点儿去到厨房。
一个小姑娘应了门,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才回玉落的问题。
“老爷?老爷没说过今天要来人。”十二三岁的孩子上下打量着玉落,“您是新来的姨娘吧?请回吧。”
玉落叹了口气,她也算是有些糊涂了,信老爷的随口答应。
可还有点心呢,怎么办。
玉落在小厨房门口来回踱了几步,最后还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她好累,不想管衣衫是否整洁,也不想管那些规矩。不过做个点心,几十文铜钱的事儿,也要通报来通报去。活像几十年前的皇宫。
本来到了一个新地方,不是很好适应,现在,不过一点小爱好罢了,却没法满足。
这就是妈妈和姐姐一直称颂的嫁人么,处处受人掣肘,处处限制。面对着自己的丈夫却要装模作样,不过一天罢了,玉落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如隔三秋。
这就是自己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吗?是“家”?
“呀!”那小姑娘又出来了,“姨娘,你怎的坐在这?”
“这地上多脏啊,您快起来。”
小姑娘帮玉落拍了拍灰,“您先回吧,我待会儿问问管家,看您能用用厨房么。”
“多半是可以的,您毕竟是新来的娘子,老爷是宠着的。”
小姑娘笑了,露出小虎牙来。
玉落偏了偏头,问她:“那如果……老爷不宠着我了呢?”
对面的女孩捂着嘴笑了:“那也比我们好多啦!不过厨房,管家妈妈有不在意这些,而且”
她向下看了看,“就您的这三寸金莲,怕是让老爷爱的紧。”
“又如何会失宠?”
玉落抿嘴笑,她的这双脚,最是讨人欢心,就连那宣传新思想的男学生来了,都觉得她的脚好看。
因为自己的脚好看,玉落就养成了观察别人脚的习惯。
但是……太太是天足,可还是很好看。
玉落回过神,她还要做点心呢。
“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进厨房啊。”
“算我求你了,嗯?”
玉落本来就长得好看,尤其一双眼睛,和狐狸似的,对着人家一笑,眼睛一眯,眼波流转,小姑娘看得有些呆。
“我……我知道!我可以帮你!”
“那我等你?就在这。”玉落从柴房门口提了个凳子,就原地坐下了。
“快点哦!”
稚嫩的小孩郑重地点点头,好像是很重要的承诺。
玉落捂住嘴笑了,小孩子就是可爱。
她坐着,感受着阳光,从天上暖暖的洒下来,照着她也照着树叶,映着朦胧的光线。
灿烂却又不灼热。
哪怕是在高墙之内,太阳也是平等的照着每一个人的。
被这太阳照着,玉落有些昏昏欲睡,动作轻柔地靠上身后被烟熏的有些黑的墙上。
“喂,姨娘?”小姑娘的声音像是从虚空中传来。
“姨娘?您怎么睡在这里啊。”肩上被拍了拍,玉落清醒过来。
“啊,你回来了。”玉落站起身,因刚睡起来有些恍惚,身子踉跄一下,小姑娘赶忙扶住她。
“厨房的事,管家说了,任您用。”
“那敢情好!”玉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先去洗个手。妹妹,你在这给我守个门。”
“哎呀,姨娘!”小姑娘拉住玉落。
“管家还给我说,太太找您。”
玉落再次踏进苏长空的房中,依旧是一样的摆设,不过桌子上放了一本书。
玉落手中提了点心,做点心并不难,只要东西齐全了,一个小时就能做得差不多。
她轻轻将红漆的木质食盒放到太太的桌子上,目光瞟到了桌子上的书,书上有着画儿。
玉落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她伸出手,翻了几页,但就算再聚精会神,零散的画面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玉落叹了口气,云里雾里地把书放了回去。
“你在看什么?”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在玉落身后响起。玉落身子一颤,转过头。
“太太,您可真真吓死我了。”
苏长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上不大的食盒,眼睛促狭地眯了眯,“是你偷看我的书看得太专注了。”
玉落本就有些心虚,听了这话将头埋得更低,她感到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玉落今天嫌麻烦,连头都没梳,匆匆洗了洗,披头散发地就来了。
她现在的头发是蓬松的,一点儿发油没上,发质又好,手感也好。
苏长空没忍住多揉了几下,却没注意袖口随着她地动作也向下滑动,丝绸面料的衣服在胳膊肘的地方层层叠叠地挨在一起,漏出了如同羊脂玉般的小臂和……下方新旧交错的伤痕。
玉落呼吸一窒,偷偷将眼移开,僵硬地往靠近桌子的方向移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是太太自己,还是老爷?
不管哪种,都觉得胆寒。
她来到这儿,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谁曾想。
若是老爷,那还算好办,不过是个男人,奉承几句,在他生气时捧着他,在他生气时去求求他,这事终究会过去。
但若是太太……
玉落却是束手无策,她从没遇到过不惜命的人,楼里的人,都是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争着抢着往上爬,好像上面等着她们的是无尽的富贵与权利。
楼里的女孩子最看重自己的一身皮,用尽钱财和精力,涂涂抹抹,勾勾画画,再用这一身皮去赚钱,然后换一身更好的。
玉落搞不明白她们,也搞不明白眼前的女人。明明太太什么都有了,为什么?
玉落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伤,大概是太太自己划的。
看着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磨墨,将袖子下的伤轻轻盖住,像没事人一样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玉落,招呼她过来。
苏长空心里慌张,她自己造的孽,却让这个小姑娘看到了,玉落还对她有用,若是让她早早对自己有了隔阂,那不就功亏一篑。
还是自己过于大意,昨晚没睡好,一时忘了伪装。
她用自以为细微的动作将袖子轻轻放下,盖住她的耻辱,抬起头,对着玉落微微一笑,苏长空面上端着一副平静端庄,袖子下发颤地手指暴露了她的紧张。
在这栋宅子中待到现在,苏长空再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就学会了如何才能不动声色让自己时刻保持平静,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玉落大抵是没在意。
苏长空注意着玉落的神态,见她面上的表情只僵硬了一瞬,接着便转过了视线,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她们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苏长空拈了一块糕点放到嘴里,有些凉,但并不妨碍它的口感柔和细腻,甜丝丝的桂花香从舌尖一直连到头顶。
苏长空看着手中的糕点,心中惊诧。
这糕点倒是做得好极了,她倒是没有撒谎。
玉落一直在看着苏长空,对方咬下糕点时,心中一紧。
这糕点从来没有上层的太太小姐们吃过,尝过的都是她身边的人。
这太平凡了,不知能不能入太太的眼。
想来也是,人家留洋回来的人,见过的世面不可能仅仅局限在自己的一块糕点上。
太太吃过的好东西,大抵是比自己踏过的砖都要多了。
玉落正出神,肩膀被轻拍了下,一道温柔清淡的声音响起:“你有这般手艺,应该去督军府里当专们的厨娘。”
玉落愣了愣,下意识的扯出笑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耳朵烫。
“您这是什么话,我哪能比得上人家正经厨子呢。您真会夸人。”
苏长空眼里含着笑,又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唇齿留香,为何比不上。”
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红透的耳朵根,觉出一点有趣来。
是种有生气的乐趣。
面前的小姑娘,会笑,会害羞,有些小聪明,但是不招人烦,生机勃勃。
阳光穿过枝叶,透过早春的雾气。树下被光斑笼罩的小心翼翼接近对方的少女们,互相试探着,信任若有似无,是蜘蛛沾着露水的丝,似断非断,但总归是有的。
玉落耳根发烫,随着苏长空一句句的夸赞,她能觉自己渐渐充血的脸颊。都已经当妓子当了几年了,被人夸几下,到现在还害羞起来了。
对着男人花言巧语的时候怎么不害臊呢。
没出息,她在心里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