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这一回来,往日安静的梅尔波梅尼府立刻车水马龙,一个白天就来了三波人。
先是某个自称受教于梅尔波梅尼公爵的地方小职员,携家带口前来,打着孝敬公爵一家的名头,话里话外都是谋取中央军后勤类的肥缺;不一会儿又来了公爵夫人的至交好友,一个穿衣风格颇为古怪的阔太太,虽然个子刚到安妮胸口,但已经对安妮很是品头论足一番,似乎颇有做媒人的潜质;如今闹得正凶的是公爵的老上司、如今退居二线的劳迪斯公爵,一副大嗓门穿透壁板,赫兰即使在二楼房间里,也没能逃脱音波攻击,干脆开个门缝光明正大听墙角。
“新版兵役令是一定要出的,别听那群财政的老东西叫嚷,什么人员冗余,军费损耗,没有人没有钱还打什么打!一群光吃饭不干事的捞财鬼!”
“当然要扩招啊!还要多多地招!听说搞高精尖的那群怪才好像又鼓捣出什么新型机甲,到时候不光战斗部要招,研发部也要招。”
“对了安妮新机甲测试是不是就是你们舰队负责,测试日哪天来着?”
“哦哦机密,嗐,你看研发部这帮人成什么样子了!连我都要瞒着!想当年……”
好了,以下就是无效信息了,赫兰关门,一边听创业类节目,一边把最近收集的气味记录下来,一边和多萝西对接结婚事宜。
对方询问婚房参观日安排在哪天,倒是提醒了她家族聚会的舞伴人选还没落实,于是顺手点进茉尔弗的聊天框,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出席聚会。
“以及做我的舞伴”几个字还没发出去,门被“咚咚”敲响。
“到你这屋偷个闲,不介意吧?”
安妮此时正身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倒是比穿军装时略显几分柔软。赫兰点头,关闭电脑后微微转身,面向这个初次见面的姐姐。
对方落座后并不看她,倒是先看不出心情地环视了一圈她的房间。
“这个帷幔有些年头了,你居然还用着。”
赫兰一愣,有些惊讶于安妮第一句话关心的,居然只是一片小小的帷幔。
而后来自现代人的灵魂便忍不住警铃大作,安妮不会看出自己的妹妹换了壳子,出言试探吧?但很快,她打消这一念头,二人见面颇少,且这是原主“残疾”后二人初见,无论赫兰做出如何举动,都可解读为性情大变,只要不是致命错误,对方不能拿她怎样。
对面浑然不知她满腹盘算,见她不理也不恼,自顾自继续开口:
“当初这帷幔只有一套,母亲说要先给我用,你不乐意,转头把我的新校服剪成了破布片,家中又是一顿鸡飞狗跳,帷幔到底还是归了你,但原本,我就打算偷偷留给你的……”
赫兰看着对方面上漾起的笑,有些怔忡。这一段在原主脑中并非全无记忆,但如其余无数生活琐事一样堆在角落,若不是安妮提起,可能一生都不会再想起。
像是看出她眼神里的茫然,安妮的笑缓缓敛起来,又是昨日初见时那副不苟言笑模样,“是我扯远了,你最近还好?”
这才是赫兰预设的开场白!她在心底缓缓吐出口气,庆幸主动权再次落回自己手里,于是把早已准备好的近况一一道来——吃好穿好身体好,姐姐大可一切放心。
没有拉拢,也不哭穷,赫兰一旦将对方划入路人甲的行列,便不想牵扯太多因果,给自己的打脸计划节外生枝。不料安妮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说辞,仍旧是面无表情,直到赫兰说到“婚礼也已经提上日程”,才皱了下眉。
赫兰放缓了语速,以为安妮有话要说,却不想对方仍是沉默,只好把近况继续拆分,眼见着再说下去就要无话可说,对面才缓缓开口。
不成想却是又一件旧事:
“你的翼骨,怎么样了?”
————
自己做老板的好处就是,只要愿意,每天都是休息日。
茉尔弗花了一天时间把作息和脾气调整回正常,刚坐到桌前打算处理下工作,便收到赫兰的消息。
“梅尔波梅尼的家族聚会将在9月15日举办,不知您当日是否有空赏光?”
茉尔弗把这句话看了两遍,忍不住笑出声,这么公事公办,确实是这位未婚妻能发出来的消息。
不过,赫兰真的想去吗?茉尔弗皱眉,众人皆知上一次家族聚会,梅尔波梅尼家族的二小姐展翅失败,从此沦为残废。这笼罩一生的阴影,她已经坦然接受了吗?
茉尔弗有心询问,手指打出几个字符,却又停顿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也是对方所承受的阴影中,浓重的一层吧。
自己的关心,是不是太过假惺惺了。
再想下去就要背上不必要的负担了,茉尔弗摇摇头试图甩去莫名的愧疚感,重新唤起商人那颗冷硬的心。只是到底没打出“不胜荣幸”的字眼。而是简单回复道:我会来接你。
就算一定要出席,也以自己未婚妻的名义吧。好歹是她的人,倒也不能被人随便搓扁揉圆,就算是家人也不行。
没想到这一回复,对面便再无音讯。尽管知道不及时回复消息是人之常情,甚至自己的回复也算是个无需回复的结句。只是刚才那种混杂着愧疚和占有的复杂情绪,让她一时有些心神不宁,竟然冒出“赫兰被家族强迫才不得不出席”的念头。
或许还是为了让自己出席,才逼迫她出席的。
茉尔弗抓了把头发,完了,刚才的复杂情绪去而复返,她无奈地抓起手机,开始打字。
茉尔弗:不过我没参加过这种大家族的聚会,还没结婚就上门是不是不太礼貌啊?要不我还是不去了,你也别去了,陪我去看婚房,结婚总不能是我一个人的事吧!
无人回复。
茉尔弗:或者我们出去玩一天怎么样?我有几个朋友你可能想认识一下,哦对她们不少也是搞投资的。
……
茉尔弗:你上次发我那个策划书有几处有问题。
……
这都不出现?!茉尔弗皱眉。理智告诉她可能是对方突然有事,可能是手机电量耗尽,也可能只是单纯看了忘回,甚至可能赫兰就是一个已读不回的没礼貌的家伙……
但囿于那个“赫兰被家族强迫出席”的念头,茉尔弗坐立不安半小时后,还是拨去电话,却无人接听。
茉尔弗深吸口气,安排多萝西定位赫兰,同时换衣服抓车钥匙,决定亲自到梅尔波梅尼府一趟。
毕竟是自己的联姻对象,就算尚且只是未婚妻,但也已经是她的人了!
什么家族聚会,根本没有看婚房重要好吗!
她坐进车里,看见多萝西发来的定位——梅尔波梅尼府!果然是被家人逼迫了吧!
————
“就还是那样。”
若不是安妮发问,赫兰经常忘记此世是虫族,自己有一副蝴蝶的身体。她把手背到身后,触摸那两块正常虫族都能伸出翅膀的骨头。
“平时冒鳞,会痛吗?”
安妮不知何时起身,走到她背后,一双细长而骨感的手覆上后背。
记忆里,原主展翅失败后,并非立刻一蹶不振,有一段时间,她疯狂地尝试着背部鳞片的出现,想在那些冰冷锋利的缝隙间,召唤出那双姗姗来迟的鳞翅,但随着失望一次次地堆叠,她似乎终于放弃了,她再也没有侧身对着镜子,一夜一夜地观察自己的后背,像是那些先天残疾的虫族一样,陷入了永远的沉寂。
只有赫兰知道,在某些半睡半醒的间隙里,她无意识环抱着自己,像抚摸另一个人那般抚摸自己的脊背,没有狂热的期待,也没有刺骨的怨恨,只有准备好迎接残生的平静。
如果,如果没有这场交易性质的婚约,她或许,不会自杀的吧。
背上那只手轻轻触碰,唤回赫兰飘远的思绪。
“能让我看看吗?”身后人不知何时说话已带了鼻音。
赫兰无所谓,且她朴素的直觉没有预警,安妮似乎是真的很爱原主,是这个家唯一无所求地爱着她的人。
她点头,于是那双手轻轻抓住她的上衣,眼看就要推到背上,门被“砰”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