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穗秧右手又握着顾长生,六个人前前后后地走在平整地土路上,沿着河沿的那一侧是低矮的野草。
水流往下逐渐平缓,河中央的石头缝里甚至长出了黄色的小花,但这河水并没有变浅,只是“静水流深”罢了。未至下游便有一块平坦开阔些的土地,两个孩子把垂钓的装备放下来。
用石头将竹竿架起并压住一头,带着鱼饵的鱼钩往河里一甩,只要安静地等着水面上的羽毛摇晃便好了。
不用撑伞挡雨也不用打伞遮阳的舒适天气令人沉溺。
往年李晏秋垂钓的时候总想着“今日有哪些草药要开始晒上了”,今年也不例外,顾员外还说要大批量收自己的草药,今年可以将整个秋庐都种上草药。
李穗秧自从到顾长生家后便努力让她说话,很明显成效甚微,虽然顾长生算个安静地小孩子,可终究是整日整夜地费心思。
顾长生从前的生活环境也算安静,可此时的安静是不同于以往的:没有人讲话,但是有虫鸣、有远处的水流声和近处水流动的感觉以及……耳边的窃窃私语。
另外三个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杨与君:“晏秋姐姐,要不你们先钓着,我们去前面看看,反正我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准还会把快咬钩的鱼儿吓跑。”
李穗秧开口:“就知道你们坐不住,去罢去罢,别走太远了。”
顾长生也跟着站起来。
李晏秋:“你们三个去玩多没意思啊,景文你带着长生一起去吧!还可以给长生讲讲见到的都是什么。”
刘景文直接拉住顾长生的手“好的晏秋姐姐,保证完成任务!”
顾长生大惊失色却也没有什么动作。
杨与君走在最前面:“你们看,那一片是不是谷荻?我们去摘吧!”
吴芸蹦蹦跳跳:“好耶!长生姐姐,谷荻嚼起来是甜的!我们走吧。”
四个孩子都蹲下来仔细寻找,却发现地面上的谷荻还未成型,频频叹气。
刘景文:“还要过几天才能长好吧。我们歇一会儿回去吧,要不晏秋姐姐该担心了……”
“哎呀!景文!”杨与君突然摇晃刘景文的胳膊,“长生掉进河里去了!”
顾长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到了河中央,过去容易回来难,衣服打湿了之后重重地贴在身上,若是不往上扑棱着河水早就没过了脖子,可顾长生又不会开口喊救命,幸而刘景文提出回去的话,不然根本没人发现岸上少了一个人!
吴芸吓得愣在原地,杨与君和刘景文想过去又在鞋子碰到河水的上一秒退回来。
杨与君看着湍急起来的河水,若是自己下去肯定也会没过脖子了,自己一个人还好说,再拉着一个人怕是根本没机会上岸。
刘景文看到了顾长生手边上的石头:“长生!抱住石头!你先抱住石头!”
刘景文让吴芸待在这里别乱跑,又喊杨与君去叫李晏秋过来,转过头来看到顾长生只用一条胳膊扒在石头上!刘景文环顾四周试图找个结实的树枝。
“不好啦!晏秋姐姐!救命!救命!”
即将咬钩的鱼儿被吓跑,李穗秧问杨与君到底如何不好了,又是谁需要救命。
杨与君捂着肚子气喘吁吁:“长生、长生掉河里了!”
二人丢下鱼竿往下游跑。
李晏秋:“长生自己到河边去的?”
“是、我们在找谷荻、等回头、回头长生就在河里了。”
李晏秋还是想不明白顾长生为何会去河里面。
刘景文双腿已经踩在河泥里了,用两米长的树枝去够顾长生的手,可她那只空着的手却攥起来不肯抓树枝,刘景文也不敢再往前走。
李晏秋让刘景文别乱动,自己游到中央把顾长生抱上来。
李晏秋检查顾长生身上有没有伤口,她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硌红了:“有没有磕到哪里?有没有疼的地方?”
顾长生虚虚紧紧地握着的右手摊开,一朵沾着水珠的黄色小花躺在手心。
李晏秋哑然失笑:“你是要把它送给我吗?”
顾长生点头。
李晏秋抱起顾长生往回走:“那我收下了,谢谢长生。走吧,我们先回去换件干净的衣服。”
李穗秧帮刘景文整理着沾满河泥的鞋子:“原来长生是要给姐姐摘花呀,哎!我认识她这么久,长生还从来没有要送我什么呢,虽然我也不缺什么。”
吴芸:“晏秋姐姐和长生姐姐一样,脸上都很厉害!”
张郁把湿衣服洗完往衣杆上晾:“还好你们都没事。”
李晏秋给顾长生擦头发:“我们还钓到了好多小鱼呢!修竹哥哥不要夸夸我吗?”
“夸,李大夫最厉害了,我们今晚就吃炸小鱼干儿!”张郁朝着坐着的人眨眼睛。
“你夸得很敷衍啊!”
“那我邀请李大夫明天去放风筝?”
顾长生转头看着张郁。
李晏秋歪嘴:“还是不够诚心。”
翌日,潦水村得空的年轻人都在纵横的阡陌间放纸鸢。来得早的孩童跑着让纸鸢飞起来,后来的李晏秋便直接放线就好。手里的风筝线轮在快速转动,纸鸢飞到空中后移动的速度慢下来,抬眼望去天上不止有燕子、蜻蜓,还有螃蟹、鲤鱼,纸鸢要落下去时大喊着“哎呀哎呀”拼命往回收线。
杨与君大喊着,与别的孩童比谁的纸鸢飞得高。
李寂双目无神地抱着小苍儿看着他们:“秧秧,小苍说他想让最漂亮的姐姐抱他。”李穗秧连眼神也没分过来:“李寂姐姐就是最漂亮的姐姐。”
李晏秋手里的是张郁亲手做的比翼燕:“修竹,风筝要飞到最前面去了!”张郁抱着顾长生在后面追,天上有比翼燕,地上也有。
等风静下来,可以慢悠悠地牵着风筝线信步,张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都跑出汗了。”
“晏……晏……姐姐……”
二人如木头人一般侧耳。
“风筝。”
好不容易才等顾长生说完一句话。
李晏秋:“你想自己来放?”
顾长生点点头。
张郁喜不自禁,敬小慎微地将人放下来,弯腰跟在顾长生身后:“我们一起来放,拿着线轮……”
慢慢地,顾长生自己可以握住风筝线轮,张郁便在原地停下来,一个黄色的小点到了小路尽头后又折返回来。
顾长生面色潮红,将手里的线轮递给张郁。
张郁:“好,那我来收线啦。”
顾长生仰面看着李晏秋:“没断!”
“是,小长生第一次放风筝就这么厉害!以后就叫你风筝大王了!”
“晏晏姐姐,大王。”
“你说我也是大王呀?”
顾长生额头上的汗退去:“嗯。”
李晏秋看顾长生玩得开心:“那大王现在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小长生应该不会拒绝吧?”
“不会。”
顾长生着实没想到她的晏秋姐姐要她帮的忙是让李晏秋作为大夫来进行一次补唇手术。
可怜的小长生就这样躺在了冰凉的床上。
要想把缺少的一块嘴唇补起来,先要将麻药涂在缺失的位置,用一把锋利的刀将缺失处的皮肤刺开,随即快速用穿丝线的绣花针订住两边的皮肉,然后擦上止血的药。
李晏秋早已将这些步骤熟记于心,甚至不止一次地用翅膀受伤的芦丁鸡去做实验,可在实际面对着一个活人的时候还是临深履薄。
是好几次的深呼吸和给自己加油打气,李晏秋才将麻药涂上:“若是你想停止就举一下胳膊,好不好?”
顾长生半倚半躺在床上,戴好了接着血的围兜,只能用眼神说好。
李晏秋站着,来来回回几次终于找到了便宜的角度。
确保顾长生的嘴唇确实没有感觉了之后又在心里重复一遍步骤,小刀碰到嘴唇的刹那李晏秋从抵触变得游刃有余,皮肤被刺开,嘴唇本就是个能看到血色的部位,一部分血顺着微张的嘴唇进到嘴里,顾长生全程聚精会神地盯着李晏秋的疤看。
银针穿过软肉,当局者无感旁观者心惊。李晏秋将线剪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十日内不能哭泣大笑,每日只能进食稀粥,等到缝合的位置长满血肉便可以将丝线去掉,之后便是与常人无异的嘴唇了。”李晏秋将这些事项说与自己和屋里的人听。
张郁拿着手帕跟着她,李晏秋走出屋子小声道:“我完成了补唇手术!”
几日不见女儿自然是十分想念,顾员外向刘如晤打听村里的情况。
“什么!长生掉河里啦?李小楼!我、我一定让你好看!”
刘如晤一把拉住顾员外:“员外莫慌,小长生无事,可能只是孩子心性,毕竟小孩子的想法我们哪里知道呢。”
“别讲这些没有的,小长生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他李小楼吃不了兜着走!别拦我!”
刘如晤只好大喊:“小长生开口说话了!”
顾员外冷静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小长生开口说话了,就小长生不是不小心掉河里了嘛,然后晏秋姑娘就给救上来了,很生气的是长生就会叫晏秋姐姐了!哎,不对,听秧秧说是什么放风筝的时候长生跟晏秋说她要自己放,没错,就是长生自己开口跟晏秋说她也要拉一个线!”
不知是不是熬夜的原因,顾员外眼圈湿润:“好啊,好哎!等长生回来,我要买十个、不,我要买一百个风筝来放,哈哈哈哈。”
刘如晤也跟着笑:“哎,对了!小楼兄弟今天是让俺来告诉你手术的事,这个时辰了,估计晏秋那孩子已经把手术做完了!”
“啥!长生要动刀子啦?不对,长生是挨刀子。长生竟然同意补唇啦!我得赶紧去看看!”
“员外员外,你现在去了也不能帮什忙,若是已经做完了手术,顾员外应该准备些有营养的米粥和有助于血肉生长的草药才是,若是长生突然不想补了,那您就让她多在村里玩几日也是好的。”
“对对对,是还准备些贵的米粥!”顾员外攥起拳头,“哎!我还要你这肉铺的猪肉,你有多少我都买了!”
“员外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