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潟县是一个离我们很遥远的、十分遥远的奇迹,它藏在那错综复杂,让人永远也搞不清的高原背后,蜿蜒无比。初春时,山间有些神奇的纹路探出头来了,那是神的行迹——一条条曲线,是从远处望向山间公路的景象。白雪茫茫,如此安静,让人十分平静、安息。
他希望自己的步伐可以再慢一点,这样就能再晚一点到家了,但对和人来说,家中可爱的弟弟和姐姐,是他最挂念的人,他们就像菜园里的西红柿,锃亮、圆润、鲜艳。
那个总是给他出奇意外的机灵鬼,突然抱住了刚走进家门口的和人,体温的余热与身上亲弟的重量,一起加起来,让他全身上下都放松不少。“哥,我都以为你不回来了!”亲弟的眼睛冒着光看向和人。
和人今年马上28了,但长相却依旧特别稚嫩,清澈隽秀的五官,总是让你觉得分为和谐、舒适,他继承了母亲那带有爱意的眼睛,透彻而有光辉。还有那始终喜欢抿合的薄唇,总是绽放着一种质朴、自然。正是如此,你愿意信赖、依靠他。
“和人,你离开这么久,为什么也不跟我们联系了?”
“你知道爸妈他们......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亲姐顿道,她轻轻拉住和人的衣袖,满是不解的看着他。
“我们总是在你身后。”
和人勉强地笑了一下,“诶!等等”随即他就从黑色肩包里摸索着,然后他一手捧着一个盒子,一手捧着一个袋子。“这是给你们的”亲弟抱着那个装着机动战士高达的盒子,迫不及待地拆了起来,和人一直知道亲弟有着一份愿望,一个全世界男孩子都梦寐的高达机甲,是那么单纯。至于亲姐,他清楚她有自己的审美,很难猜,和人只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选了一件他觉得惊喜的。
和人不想当面谈起那些往事,不是他没有克服,相反他早已翻页了,只是他觉得这些事情引起了他与家人、周围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微妙却又是彻头彻尾的。他觉得尴尬,为什么人会尴尬,这是来自人本能的感性作用,他有时很羡慕,电影里那些站出来表现自己的男女主,疾走天涯,他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饭桌上,在父亲没讲话之前,大家都静悄悄的。母亲一直热情地给和人碗里夹永远吃不完的菜,仿佛和人的回来,是一个上天的奇迹。父亲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寂静,父亲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总散发着一种长者的智慧,给人一种平稳,这份平稳想必也传到了和人身上。在和人的记忆里,从小家里就管得特别严格,做什么都要规矩方圆、符合礼仪,总之父母一直是这样教导的。为此他和亲弟还曾因争夺电视而被狠狠教训一顿,自那以后,家中晚上九点半就要熄灯,就是睡不着也要硬闭着眼。
“住桥对岸的那个王家,之前就好几次找上我,问我和人有没有心仪的对象,他女儿也年龄相仿,漂亮识大体。”父亲停下筷子,眼神定在和人身上。
父亲顿道:“我当时就在纳闷,我家和人从小都那么受欢迎,长得也俊秀......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
“别说了”母亲劝道:“回来就好,好好吃!”
诶,不好,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和人在来时的雪地路上,就已经设想过这一幕。但让他意外的是,与其他担心这种关系的尴尬,他更担忧自己伤害到他那年迈的父母,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女生。他希望哪个人能给予他勇气,表达出来,那么一切都会更好的。
我还记得我看到和人与他亲弟在列车里的时刻,我特意坐在他们对面,因为我想更清楚地体察我面前这个少年。和人耐心地跟他弟介绍一路上的大小房子、高楼、轨道交通枢纽,为什么列车不会堵车,马路会堵车。有说有笑,和人总是能用各种方式逗笑他亲弟,我望着和人灿烂的笑容,他露出一排排洁白的牙齿,两条锋利的眉毛与温柔的眼睛碰擦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张力。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一幕总是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我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纯真、质实的人。
这让我很难过,因为我已经没见他,有好长一段时间了。那时候天气正赶上冷的时候,我总喜欢跑出来,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有新鲜感。还是在傍晚时分,在外路上也没多少人,让人不禁哆嗦。
我连忙钻进一家店里,想吃点热乎的汤面,暖下身子。我看到了那个久违不见的身影,我有听说他后来开了一家餐馆,做着各种精巧的美食,但我不知道我会绕这儿。和人十分友善有礼貌地招呼店里的客人,他还是那么友好。很快和人那机灵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向我走了过来,“晚上好,需要来些什么?”他专注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回应。
我对此有些仓促“我......来一碗鲜虾蟹子面吧......”我什么时候这么怕人了,我又抬眼望了他一眼,然后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这时候我们彼此似乎都有些意外。“和人?是我......你还记得我不?”
他微微愣了一下,脸颊有些红晕,顿时他笑了笑,在我肩上拍了拍“诶,你怎么不跟我说要来,我好提前准备食材呢!”与他聊天就是这样,他永远能让你感到愉悦,那永不停歇的热情,永不耗尽。“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突然,顺便就来了......没事,别麻烦,吃个面就好了。”
“诶,你等等...”他急匆匆慢跑回厨房,开始他那大显神厨之手。
那是一个特别静谧的夜晚,客人稀稀落落,把我们遗留在这个精巧的房屋。和人坐在我面前,那碗汤面,热气在消逝,一点一点的。他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跟我解释了这家店名字的由来—他说是因为一次出游,看到胡桃树那葱郁的青绿,以及羞涩地躲在丛中,还未成熟的嫩小果实,让他想起了他养的一只绿色鹦鹉,可爱极了。
我说,可是青提也是绿色的呀,为什么你没有以它命名?和人平静地将食指与拇指,轻微地抵在了他尖瘦的下颌——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他突然看向我,我注意到他的眼眸很明亮。他说,那是胡桃还在成长的时候,当被运输到我们面前时的胡桃,已经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外壳了,即使是他还未经烘烤前,他的果壳也很硬呢。所以,他就称呼这家店为胡桃屋了。
“我们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吧?”我边吃面边试图打开话题。
“嗯...确实是的”他平视着我,他那浅薄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顾客沉浸在自己亲自做的食物里,这种感觉应该很好吧!
“自从你...一声不吭地...就突然离开了。”我停下筷子。
顿时,他抿了一下嘴唇,我想也许他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我始终想弄清楚他当时在想什么?他离开后去了哪里?童年时的我,以为和人是我最亲密的好朋友,但现在看来,我对他的熟识真的太浅显了,我曾经居然以为自己是最懂他的人,实际上没有人能懂他吧。
和人沉稳的目光停留在那碗面上:“你也知道我的家庭......那个时候我有许多困惑和不解,有那么一度我确实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知道,当我们从出生下来,就被赋予了许多事情,它们似乎在印证着我们要走的道路。但如果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我需要做出抉择,去放弃它。所以我想去城市看看......也许那里不一样。”
“嗯,我明白”我根本不明白,但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想过多追问。
“我听说了你跟向彼的关系......我看到你之前发的照片,应该是在山顶吧。”
随即,和人向后轻微仰了一下身子,他用手抵在后边,这是一个很惬意的动作。“向彼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当时我离开以后,你们有往那方面去想吗?”
“其实你应该跟我们说的......我们都很想念你,那时候,我在想,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事,能让和人做出这样令人震惊的决定,那想必就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了......大概是爱情了吧!我们都很支持你。”
他又敞开了笑容,红润的脸颊形成了略微的褶皱,那是最纯洁的笑容了。
“诶!真的?你肯定是在开玩笑。”
“肯定没有...好吧,至少我有那么一刻是这么想的。”
“太不可思议了。”和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