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黄昏比平时来的早些，橙黄的光照映枯树，现出一片黑色剪影，一颗圆润的日无声下落，谁也不知谁也不晓，满是空落落的萧瑟。
“我们快走吧！”
“你不用上家教？”
孟儒青抹了抹鼻子，矜持地骄傲道：“已经调整到晚饭后了。”
江皎的目光从窗外转回，利落提包：“走吧。”
薄薄一层余晖溜进教室，站在散落的书本上，似在嘲笑什么，教室后方的垃圾桶倾泻而出，与此混为一体，粉色书皮被污水沾湿，冻到发红的手指连去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黑板擦砸来，乌黑的头发顿时白了一片。
“狗猪，还敢找人帮忙，人家不过想玩玩扮演英雄的游戏了，真以为他们会来救你啊。”
在一片嬉笑谩骂中，会泽鸟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以前也不是没人看不下去，但只一次后，就把她置之脑后。
会泽鸟不怪他们，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责怪，人家能伸出一次援手已是大恩大德。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霸凌了，只要自己忍气吞声，忍耐到毕业就好了，反抗，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绝对不能反抗。
绝对不能麻烦别人。
绝对不能让妈妈伤心。
……
虽说如此，在见到太阳的那一刻，滚烫的泪水还是冲破了束缚一涌而出。
像神明降临，除她以外的东西虚化至白茫茫一片，是挥散的圣洁光芒。
“喂，把你们的课本拿出来，反正你们也不学习吧，给我去找到这种书皮，一本本包好，还给她。”
晚来的夏凉在门口听到她的话，嗤笑一声：“江皎，你是澜之的公主还是女王啊，凭什么我们都要听你的？”
“就凭虽然秦殊不会打女人，但只要是坏人，我照打不误。”
孟儒青脱去外套，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
单薄校服之下竟隐藏着一副充满力量的躯体。
他成绩好，特别是文科方面出奇的优秀，给人一种文质彬彬富有书香气的视觉，很难让人想象到他通过学习拳击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
教室的门被锁上，太阳遵循自然照旧降下，融融的日光为大地添上一抹平静与祥和。
几分钟后。
一排人齐齐跪着，像工厂流水线，手忙脚乱地裁剪折叠包书皮。
新的一本被交至江皎手中，她随手翻了两下，还没开口，对面的人心已经站到弦上，闻一声“过关”后，深深鞠了四次90°的躬才敢轻手轻脚地离开教室。
夏凉再一次不耐烦地把一本乱糟糟的书扔到对面。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提交江皎布置的手工作业了，奈何书这种东西，她通常用来垫屁股枕枕头，从来没有爱惜这一说，还是通过霸凌会泽鸟才知道有包书皮这种存在。
“你们够了吧，我爸是年级主任，我劝你们不要太过分。”
她本来不想妥协，但樱井他们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人直接飞到墙上，这个力度明天起床后脸上肯定要鼓一个大包。
于是夏凉很明哲保身地投降了。
嘁，只是年级主任吗，他还以为多大的官。孟儒青暗自吐槽，正要开口催促，被人突兀地打断。
“要、要不算了，她今天没有欺负我，那些书也不是她弄倒的。”被保护在角落的会泽鸟出声，牢牢牵着江皎的手，头垂得很低，刘海像挂沉重的帐帘。
“对啊，那又不是我弄的，你们看会泽鸟同学都这么说了，就放过我吧，大家好聚好散，我也不会跟我爸告状。”她边说，边起身向外溜。
扭头与门口面带微笑的秦殊对上，又默默退了回去。
“会泽鸟。”
孟儒青突然叫她全名，会泽鸟微微愣住。
“你自己有想过反抗吗？”
“诶？”
“我们做了这么多，你除了感谢还有别的想法吗？”
会泽鸟第一次抬起头看人，与孟儒青四目相对。
但她并没有给出答案。
夏凉终于包出了令人满意的书，教室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再见会泽鸟。”
女孩向江皎摆了摆手，蒙着厚重刘海一个人孤独地向远方走去。
江皎的视线在她书包的挂饰上停留了片刻，被秦殊叫走。
.
最终还是赴约了。
“呜呜呜，好可爱，穿的这么可爱居然不是和我出去约会，可恶。”秦殊哭着咬手帕。
“没办法啊主人，他太歹毒了，居然先下手为强。”
“买了六排四座和六排五座。”
“很好狼脑，虎头坐男的那边，我坐皎皎旁边。”
电影开场的播报响起，江皎拿着电影票跟安北原进入放映厅。
又检完三个人，检票员一脸郁闷：“这场电影有一个人包了几乎全场，只剩两个座位，结果一共就来了五个人，真是奇怪。”
江皎找到位置坐下，尽管和安北原一样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已经兴奋到心脏狂跳。
她对电影没什么兴趣，不过这可是除秦殊以外的朋友第一次邀请她。
她特意换了最喜欢的裙子，喷了最喜欢的香水，连卷曲的头发都在前一天晚上精心打理过了。
照安北原一见到她足足盯了三分钟，她猜，他应该是喜欢的。
“不好意思，让一下。”
这熟悉的声音……
江皎冷冷出声：“秦殊。”
秦殊一脸惊讶：“哎呀，这不是江皎吗？好巧，你也来看《异种》吗，这电影最近还真是火耶，如果你怕的话，我的怀里属于你。”
“谁会怕啊！笨蛋，你是不是偷偷跟踪我。”
“怎么会呢，只是碰巧啦，我们本来就很有缘啊，小时候是青梅竹马，初中毕业后又考入了同一所高中，还成了同桌，是上天在保佑呢。”
狼脑：如果上天叫狼脑的话。
江皎木然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随便你。”
而刚安顿好爆米花和可乐的安北原似乎现在才发现他，绞尽脑汁回想他的名字，两秒便放弃：“同学，又见面了。”
谁和你是同学啊，秦殊理都不理，带笑的目光始终钉在江皎脸上。
“看电影不是看我。还有，别人跟你打招呼礼貌一点好吗。”
一时气急，他短暂地忘了自己人设，温润如玉、一视同仁，这样才能招江皎喜欢。
“你好，那男的。”不过温柔也是有限度的，特别是对于自己的情敌。
江皎无奈地叹一口气。
安北原单纯安慰：“没关系，他就是这种性格。”
什么叫这种性格！？污蔑啊污蔑！！
秦殊皮笑肉不笑，见到有人过来，把反驳吞尽肚子，端坐回椅子上。
明明另一边也能走，这位新来的观影者非要艰难地穿过他们三个，到达另一边，手上还拿着两大桶爆米花和可乐。
江皎伸手，刚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她就望见那几大桶东西忽然连汤带水地扑来。
虎头，让你泼那臭小三不是泼我老婆！！
“小心！”
电影广告的灯光闪烁，从他的身后漏出一点，缀进江皎眼里变成闪烁的星辰。
“对不起对不起主、这位先生。”
虎头：呜呜呜呜怎么办啊狼脑，这里太黑了，人类的身体很难操控嘛。
待他彻底走过去，秦殊才直起身。
胶黏的可乐顺着他的衣领流进深处，贴身的黑色毛衣被彻底打湿，整个后背也糊满了焦糖味爆米花。
真是糟糕。
“没办法，我先回去一趟，等你看完来接你好吗，你今天穿的太少，晚上会很冷，给你带那件米色的外套还是黑色的？”
江皎突然站起来。
秦殊心里一紧，担心她会不会发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对不起。”
“安北原同学。”
“我必须陪他回家换件衣服。”
“喔，好吧，再见。”安北原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两人直至他们彻底消失。
走出电影院来到街上，秦殊还是一副精神涣散的模样，久久沉浸在江皎主动要求陪他回去换衣服的不真实中，无法自拔。
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扔下了安北原，和自己离开。他一个人回去换也行，可是江皎却要陪他。
嘿嘿，陪他，虽然是很好的结局啦，但破坏了江皎今天晚上的行程，秦殊有种说不上来的愧疚感。
能和朋友出来玩，江皎肯定十分期待，她不说，他都明白。
喜悦与愧疚交织，秦殊被复杂的情绪占据，直到狼脑提醒和江皎走散了，才瞬间清醒。
“想吃甜点吗？”他找到趴在橱窗上观赏蛋糕的江皎。
“还是先回家换衣服吧。”
秦殊连头发上都沾着爆米花，一路上收到了不少人的注目礼。
好吧，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他颜值出众，身材高挑，被他吸引到挪不开眼，即使身后一片狼藉，在帅哥光环的加持下，也就成了潮流装饰物之类的猜想。
她突然这么关心他，叫秦殊有些不适应了。
难道她也有一点喜欢……他。
“你身上臭死了，我不想和一身可乐混爆米花味的人一起吃甜点。”
秦殊：……当我没说。
“所以…快点回去啦，他们家十点钟就要闭店。”
秦殊的袖子被牵起一小块，食指修长粉白，大拇指秀美，两根手指交错，将衣料夹在中间。
他抬眼向上看，又望见了那抹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