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藏匿于山间的小小村落陷入了黑夜的怀抱，村子里没有路灯，仅有从住户的窗户里零零散散透出来的些微光亮。
秋荷所在的房间灯火通明，池夜雨坐在床沿，脱了上衣，秋荷凑在他胸前，很仔细地观察那些伤口，伤口们看上去好多了。
胡霁雪打来一通电话，询问池夜雨的伤势，电话里说不清楚，胡霁雪命令池夜雨打开手机摄像头，然后把手机给秋荷。
这一举动令池夜雨如坐针毡，他不太适应两个女人盯着他胸口瞧。
“看起来好多了，要是不再渗出黑色血液的话，有些药就可以不用了。”胡霁雪交代了一通，扣了电话。
秋荷找出小药箱，在池夜雨的指导下分辨瓶瓶罐罐，给伤口涂了些防止发炎的药，又认真包扎。
一圈一圈的纱布环绕驱赶，指尖与肌肤似有似无的接触，房间忽然变得非常狭小、燠热，小到两个人贴的很近，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唯一不觉得空间狭小地只有秋喵喵，他倚在床头翻书，是前天秋荷翻过的，那本书皮像是被水泡过，看不出名字只看出作者姓池的那一本。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秋喵喵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这引起了池夜雨的注意。
“你读得明白吗？”他问他。
秋喵喵咕哝道：“我怎么就看不懂了？”
“你认识这些字？”
“当然啊。”秋喵喵答得理所当然，好像他一下生就能识文断句。
“是吗？”池夜雨颇感诧异，在他的印象中，秋喵喵还是那只只认识“秋荷、喵、池夜雨”这几个字的小猫，毕竟他刚认识小猫的时候，小猫连12345这些数字都看不明白。
“我难道不会自己学吗？我看电视的时候，多看几眼字幕认识的字就够用了。”
“你有没有发现书上一些字的写法和你平常见到的那些不太一样？”池夜雨想知道秋喵喵是不是能辨认出繁体文字。
“是不太一样，但我还是能猜出大致意思。”
“哦。”池夜雨点点头。
秋喵喵觉得池夜雨好像不信他说的，有些恼火，将手里书的一摔，抱着胳膊。
秋荷说：“夜雨的意思是他刚发现你原来还是一只挺聪明的小猫。”
她给池夜雨使了个颜色，池夜雨立马点了点头，他们都已经很熟悉如何哄一只小猫了。
“那是当然。”秋喵喵瞬间洋洋得意起来。
伤口被处理好，池夜雨抓过搭在床头的衬衣，一边扣扣子，一边继续扫视那本被小猫重新捡起翻阅的书。
“你真的看得懂吗？”他又一次问小猫，“里面讲得都是怎么处理妖怪之类的。”
他有点想笑，猫妖读一本记载着怎么除妖的书，实在有点怪。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秋喵喵用了一句不知从哪学来的文绉绉的词，但实际上他没读到妖怪那里，他在读那些驱鬼的步骤，希望下次秋荷再撞鬼时他可以挺身而出，当然他更希望秋荷不会再那么倒霉了。
驱鬼的方式多样，大多需要蜡烛，不需要蜡烛的那些步骤极为繁琐，颠来倒去的，看得秋喵喵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临睡着前，他感觉到秋荷从他腮边抽走了那部旧书，又给他塞了个枕头。
“这书里写得都是真的吗？”秋荷问池夜雨。
“大多数吧。书是一位先辈写的，据说作者是外公三叔公母亲的祖母，她一生周游四海，见闻广博，老了之后就撰写成书，从而教化后人。”池夜雨随意翻动几页，“当初我就从书里学到不少东西，不过有些方法观念已经渐渐被淘汰了，不太适合现代，比如在降服鬼魂方面，书中一味只用蜡烛，但我感觉用冷凇的符纸效率会更高一些。”
“书里有什么关于猫妖习性的记录吗？我后来没再仔细看，”秋荷凝望着小猫的睡颜说。
“我印象中好像没太有，猫妖其实还是挺罕见的。”见秋荷颇感兴趣，池夜雨又继续说道，“一般跟猫沾边的妖怪都是猞猁老虎之类常年居住山林的大猫，当初你发帖说遇到了会变成人的猫，我其实也没有往妖怪的方向想，我以为又是去世的宠物魂灵纠缠主人的事。”
“宠物魂灵？”
“嗯，近年来比较火的一种鬼怪，过去很少见，现在非常常见，大概就是宠物生前和主人关系密切，缘分深厚，在一些特定情况下，比如受死亡当天的阴阳五行或者主人生辰八字之类的影响，部分宠物死后魂灵会继续纠缠主人，有些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有些，可能是风水也可能是其他别的什么，反正原因挺复杂，会对活着的人造成不好影响，一般严重的时候，主人自身就会察觉，这个时候就会通过各种途径，联系上我们这一行的人去处理。”
“那怎么处理那些宠物魂灵呢？”秋荷询问，忐忑地询问，“用蜡烛一把火烧掉？我看那本书里就是这样驱逐鬼魂的。”
“这确实是最简单粗暴、一劳永逸的方法，不过我一般不会这样，”池夜雨敲了敲书皮，“这也是这本书落后之处，毕竟宠物嘛，主人都是舍不得他们离开的，生前也是百般宠爱，这种时候一把火烧了似乎有些过于残酷了。”
“那你怎么处理呢？”
“据说有的法术流派，他们拥有引渡亡灵的本事，我觉得他们来处理宠物魂灵最为合适了，但我不认识这样的人。”池夜雨流露出些许无奈，“我处理宠物魂灵的话，其实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能做得就是给宠物主人留下几张冷凇画的符纸，宠物魂灵通常都非常弱小，符纸可以保护宠物主人免受侵扰。”
“所以你当时以为喵喵是鬼魂？”
“是啊，后来在家里见到他，发现是妖怪，属实吓了我一跳，”池夜雨淡淡笑了，“自从灵脉隐匿之后，灵气消散，动物成精这种事几乎是断绝了，现在能见到的会化形的妖怪起码是修炼百年以上的了，修为深不可测，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的，这本书上怎么说得来着，走为上策。”
“但你当时可没有好好按照书上的指示，直接冲上去给喵喵贴了一张符纸。”秋荷语气里忍不住带着一点谴责地语气，不知是谴责那日池夜雨见到化形妖怪还一个劲儿往前冲的冒险行径，还是在谴责当时他对小猫的不太友好举动。
“走为上策固然是明智之举，但是也要分情况嘛，”池夜雨冲着秋荷眨眨眼，“当时身后是我多年不曾见面的老同学，落荒而逃会显得很没有风度。”
秋荷忍不住咧嘴一笑。
“不过说起来，秋荷，”池夜雨似笑非笑的眼睛注视着她的面庞，“如果不是因为喵喵的事，我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跟你见面，我还以为不出意外的话，毕业之后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呆在一个屋子里说话。”
“倒也不至于那么绝对吧，万一哪天突然有同学聚会之类的，说不定还会见呀。”
“你会参加同学聚会？”池夜雨挑了挑眉，满脸不信，“你真的会去？”
“好吧，我确实不会去。”秋荷想了一下，她总会下意识的避免这些集体性的聚会，这些活动上她总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总是希望大家能够忽视她，否则她必须要绞尽脑汁，才能勉强接住那些不怎么熟的人的闲谈，然后找出些生硬空洞的语句回应。
这让秋荷有时也觉得自己有问题，她似乎没有足够的社交能力，似乎缺少灵活变通的大脑，为什么会内向成这样呢，为什么会这么不擅交流呢，偶尔她会觉得父母说得很对，她这是一种病态的性格。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参加呢？”秋荷小心翼翼询问池夜雨。
“很明显吧，你就是这样的性格呀。”
“呃……那你会不会觉得，”秋荷低头扣指甲，声音很小，“觉得我这个人，嗯，性格缺陷比较大……”
“当然不会！”池夜雨立刻说道，“如果有人这么想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们——”
他嗓音变得非常柔软，像夜晚的风，又无比的诚挚：“那一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有多么，多么——”
他试图找到一个完美的形容词。
“——多么闪闪发光。”他注视着秋荷，眼睛亮晶晶的。
“我，我有吗？”秋荷下意识反驳，她从来不是闪闪发光，分明永远是黯淡无光。
“怎么没有呢？”池夜雨笑意盈盈，“你当然是闪闪发光的，只不过你总是太过善良了，总是怕不小心灼伤他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蚌壳之下会藏着珍珠，而你，秋荷，你的璀璨会穿透蚌壳，远比珍珠还要闪耀。”
忽然听到这么多溢美之词，秋荷怔住，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哪，哪有啊……”
“哈哈，闪闪发光的秋荷害羞了呢。”
秋荷双手捂着滚烫的脸，无力道：“……你快别说了！”
池夜雨没再说话，只是很开心地笑。
片刻后，秋荷的声音从指缝里飘出：“夜雨，谢谢你。”
“也谢谢你，秋荷。”池夜雨轻声回应，“还好毕业后我们又见面了，不然我真的会很遗憾，会非常的遗憾，还好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