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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1)

    阳春三月,山峰终于醒来,惹上了尘世的喧嚣。

    山路湿滑,纪云舟撑着一把堪堪护住上身的油伞,走得艰难。

    这个季节,天气变换的速度堪比京剧变脸。明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一阵风吹来,就多了一场劈头盖脸的雨,打得人措手不及。

    其他的还好,只是这雨实在是太急,不方便行走。纪云舟也只好就近钻了个山洞躲雨,拍拍衣摆坐下,撑着下巴等雨停。

    她这次出来是为了采一些长在深山的药材,目的早已达成,倒是不急着回家。

    或许雨停之后,还可以顺路去溪边捞条鱼吃?

    嗯,是个好主意。

    山是上了年纪的山,植被繁茂,生机盎然,雨水洗刷过后更有种独特的清香。

    纪云舟一手拿伞,一手提着一条肥鱼,哼着小调深深浅浅地前行。

    她早已习惯了隐居生活,独自一人过得有滋有味,家里没什么挂念,走得也是不紧不慢。

    推开自家小院的门,环视一圈。嗯,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很好。

    她指缝间闪着寒光,若无其事地弯腰把鱼放进水里后,猛地转身,毫不犹豫甩出暗器。

    有闯入者,不止一个,他们在极力掩藏气息,不知来路。

    藏头露尾,是敌是友不好说,对这样的人,纪云舟一向是先下手为强的态度。

    她专精医术,内力不算深厚,但配上这一身本事,自保绝对够用。

    淬了毒的梅花镖兵分三路,以刁钻的弧度冲着角落的三人面门飞去。几乎是在同时,她抽出腿上绑着的短剑,反身格挡。

    “叮”地一声脆响,欺身上前的人步步杀招,但好像是有所顾忌,总是在最后时刻收力。

    几招下来,纪云舟借势后退,靠住墙角。左手攥在身后,右手反握短剑,横在胸前,冷着脸与院内的人对峙。

    剑刃上已带了些红。但闯入者显然不止刚刚那四个。身着黑衣的人陆续现身,几息之间,竞站满了小院,少说也有十几个。

    纪云舟蹙眉,对着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扬声。

    “来者何人?”

    这人也是一身黑,但看举止,应是这伙人的头领。

    他一按手,剩下的人就卸了攻势,方才的锋锐气势收得干干净净。再一摆手,所有人竟是都跟着他弯了腰,深施一礼。

    “我等只是随主上来访,没有任何恶意,医仙莫怪。”

    “你们主上是谁?来访?我看倒像是要拆了我的院子。”

    他们的腰弯得更低了。

    “是在下考虑步骤,请您见谅。我家主上……正在您身后。”

    纪云舟眼皮一跳,不仅不告而入,还登堂入室?

    转身看时,自己的房门已经被打开,门口大剌剌站着一位年轻公子,剑眉星目,正沉着脸旁观,与纪云舟视线交汇时,他拱手点头,客客气气施了个江湖礼。

    ……行吧,好在算是个熟人。

    纪云舟收了剑,拱手回礼。

    “您还是真不客气。”

    李越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只是想给你个惊喜……”只是不小心变成了惊吓……

    他平素到过的地盘,不论是主场还是客场,哪个不是对他和颜悦色客客气气,久而久之,竟然渐渐习惯了不告而入。

    罪过,罪过。是他有错。

    纪云舟径自进了屋,一边找了块布巾擦拭短剑,一边招呼这位不凡的来客随便坐。

    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平凡。这位虽然看着年轻,但却是已经即位三年有余的今上,如假包换。

    她与这位圣上见面的时候不多,满打满算,今日是第二次。

    但这是她师姐的亲弟弟,不论是从身份看,还是从将要处理的事务看,李越都不会是怀着恶意来的。

    纪云舟这才全然放下戒备,将握在左手的铜铃扔进水里,又翻出一丸干香,捏碎了丢进香炉点燃。

    “您先自便,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李越这才注意到她被雨水打湿的衣摆,本就心虚,这下更添愧疚,连声道歉,急忙让过。

    听到纪云舟已进了内室,李越才偏头斥责,脸色冷得像是蒙着一层寒霜。

    “谁让你们动手的?”

    其他影卫都已各自回到暗处待命,现而今圣上身边只有方才的领头人,统领谷崎垂首侍立 。

    主上斥责,当然不能站着领受。谷崎单膝跪地,扶着膝盖垂首:

    “是属下有失管教,请您责罚。”

    被袭击就出手是影卫多年训练积累下来的条件反射,但这不是理由。

    李越想得明白其中关窍,现而今冷声重提,也只是为了再警告一次:

    “平日里是怎么对朕的,在这里就该怎么对医仙。都管好自己,再有不敬的,就去领重杖。”

    “是,属下谨记。”

    纪云舟整理好自己重新露面时,感受到了屋子里的微妙变化。

    先前她察觉到异常,不是因为有人气息泄露,而是因为那些无处不在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戒备目光。

    从各个角度射来,像隐在暗处吐着信子的毒蛇,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离开了一会,这种感觉就已经全然消失,她当然知道,这是皇帝在极力补救,展示诚意。

    纪云舟与其重新见了礼,算是正式问候,这才开始商讨正事。

    “您派人送来的卷宗我已全部读完,这样的症状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时疫。如果没有控制好,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那……这该怎么办呢?”

    “明人不说暗话。”纪云舟捧起茶杯轻抿一口。“您能找到我,说明早就已经想到要怎么做了。“

    “是。”李越扯起一抹笑,亲自提起茶壶,另斟一杯新茶,双手捧到纪云舟面前。

    “在下想请姑娘出山,悬壶济世,救天下万民。”

    姿态做得极好,客气而诚恳。纪云舟知道这人有很多事仍然藏着掖着,但这都不是问题,现在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为什么是我?”

    她接下茶盏,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双眼紧盯着李越不放。

    “问什么陛下会不惜千里来请一个小小民女,紫禁城里那一位,为何不可?”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滞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李越轻叹,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

    “该说的都在这里,小妹看看便知。”

    他又叹了口气,是自从决定迈出这一步开始,就淤积在心中的一口气。

    “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只能这样,李家不能再对不起她了,抱歉。”

    下山之事就这样敲定了。李越与纪云舟商讨良久,敲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疫病大多发生在云襄城及其周边,这是个实打实的边境城市,条件恶劣,路途遥远,即便轻装简行快马加鞭走官路,最少也要半个月。

    好在很多事情路上就能办,时间也不是很紧迫。

    纪云舟带着些苦涩:“这里毕竟是先师故居,我不孝,往后怕是没机会继续照看,趁着还有机会,再留我几日,叫我再尽尽孝心,一日就好。”

    当然是好的,李越满口答应。

    这一桩事商定好,着实是让皇帝松了一大口气。

    他喝了一口茶,眼见着纪云舟也缓过气来,这才唤:“玄一,出来。“

    角落里一人依言现身,他矮身单膝跪在纪云舟身前,双手取出一块黑色木牌,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

    “!?”

    纪云舟着实没料到还会有这么一手,她的目光从皇帝转到玄一,又从玄一转回皇帝,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解释下?

    李越轻咳了一声,“我朝一向有豢养影卫的惯例。王爷的标准,是三十龙骧影卫,贴身侍奉,这是惯例。”

    所以呢?纪云舟没有接话,仍然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他,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什么王爷。

    “小妹身边也没有人服侍,这两日又必然会有不少用人的时候,我也就提前带来一个,也好为你分忧。”

    说罢,还生怕纪云舟不同意似的,极力推销:

    “你叫他干什么都可以。他很能干。”

    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跪着的人虽然姿势不变,但多少有些昂首挺胸。

    纪云舟捂脸:“您这是……唉……”

    她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龙骧影卫忠心耿耿天下尽知,是眼里只有主人又绝对锋利的好刀,她就是再不识好歹,也能看出皇帝此举背后的礼重。

    但说到底,礼重也只是为了盖过他的愧疚。

    事已至此,拒绝不如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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