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淮

    按着谷崎的提示,纪云舟接过玄一手里的木牌,又将其挂在他腰间。

    影卫双膝跪地行了大礼:“见过主人。”

    这便是礼成了。纪云舟颇有些不自在地让他起来。玄一便依言站到纪云舟侧后一步远,恭敬侍立。

    还不错。纪云舟默默评价。转头就看见了正津津有味看着他们的皇帝。

    “……”

    “陛下还有事?”

    “没了没了,这就走,小妹不必远送。”

    回程。

    李越闭目养神,颇为疲惫地按了按额角。下一秒,额头便被一双微凉的手附上,轻轻按揉起来。

    他微微抬眼,身边的古岐仍是跪得端正。

    “多久了?“

    “回主上,约有半个时辰。“

    这次的事倒还不至于扯上什么名头,罚跪片刻,小惩大诫足矣。李越摸住了他腿上一处穴位,加了点内力按上去。

    “谷统领,记住是为什么,我不想再看见下一次。”

    谷崎额上登时冒出了冷汗,却还是努力稳住嗓音:“是,谢主上宽宥。”

    双腿又酸又涨又疼又麻,几乎难以维持姿势,膝盖的微微刺痛也变成了难以忽视的锐痛。

    直到皇帝松了手,谷崎才稍微喘过气来。

    “下去休整,不用服侍了。“

    “是,谢主上。“

    马车走的是官道,道阔易行,谷崎出了车厢,干脆坐在了车夫边的空位,一边调息,一边守着本职,警戒四周。

    马车里,李越睁眼看着窗外不断后移的风景,眼神晦暗。

    虽说已经把玄一派给了医仙,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那人最好知道谁是不该动的。

    送走了李越,纪云舟转身回屋,才开始细细打量身边的影卫。

    那人早矮下身去,垂着眼任纪云舟端详,两手贴在身侧,仿佛从头到脚都写满了顺服。

    纪云舟倒没急着让他起身,她先是转身走回主位坐下,呷了一口清茶。

    茶是新添的,入口尚带着些温度,倒是沏得正合时宜。

    纪云舟垂着头思索。

    她是由师父师姐一手教养长大的,身边从未有过侍从下人,没有御下的经验,少得可怜的一些常识,也大多是道听途说。

    新见面的手下是该要敲打一下,立个威……吧?

    只是……这该怎么敲打?

    斥责两句?这人又没做错什么事。打几下?不不不,这更不可能了。

    她想得辛苦,抬头看见规规矩矩跪着的影卫,又觉得自己就这么把人晾着实在不好。索性清了清嗓子,直接问道:

    “玄一?你的编号?”

    “是,主人。”

    龙骧营里向来只以实力命名。此次出营的玄字组中,他是最拔尖的,因此才得了玄一的名号。

    他回答得恭恭敬敬毫不迟疑,内心却也是忐忑的。自己虽是奉着侍候主人的命令出营,但终归是对主人的喜好厌恶一概不知。

    从见面到现在,他提心吊胆按规矩行事,唯恐行差就错惹得主人不满。

    影卫对主人的敬早已刻进了骨血里,若是见下主人的第一面便犯了忌讳,他实在不知日后该如何自处。

    “既已出营认主,就别再用龙骧营给的称呼了。你本名是什么?仍用那个吧。”

    纪云舟向来对只以编号命名的方法深恶痛绝。如今手下已有了人,自然是不愿他也用着这般随意的名字。

    不想那人俯身叩了两下才敢开口:

    “回主人……主人恕罪,属下……没有本名。”

    “不记得了?”

    “是。”

    “那便自己取一个。”

    只是这取名字哪是这么容易的。纪云舟吩咐得轻巧,见影卫半天不回话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对他来说着实是个为难。

    明明本意并非如此……纪云舟轻叹了口气,回身取了纸笔,斟酌了一会方才写下几笔,叫玄一起身来看。

    宣纸轻薄,上面的字体便更加醒目。纪云舟字迹本就不是写惯了簪花小楷的娟秀,兼之写得随意,笔画间锋刃尽显。

    上书两字,清淮。

    墨迹差不多干透。纪云舟轻点了点。“收了吧,往后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就叫清淮,随我姓纪。”

    纪清淮显然愣了愣,听见纪云舟的吩咐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将这张薄薄的纸叠好收进怀里。

    随后,他后退半步,按规矩结结实实拜了三拜,再开口时竟带了些哽咽。

    “纪清淮谢主人赐名。”

    倒是没想到反应这么大。纪云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垂下的头,心肠也软了不少。

    这么乖的下属,哪里还需要再敲打。

    “我这小院东边有一间空屋,这几天你就住那里。一路赶过来也累了,去休息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睡不着也要歇着,至少两个时辰,之后再过来。”

    两个时辰说长也不长。所幸雨已经停了,纪云舟在院中处理好了今天新采的药材,做了好一会心里建设,才咬咬牙开始着手整理师门留下的旧物。

    这件事逃不得,毕竟自己不知还能不能有命回来,总该把一切都收拾妥当。

    纪清淮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时间一到,就现身向她见礼。

    纪云舟手上动作不停:“歇好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是,属下已休整完毕,谢主人挂怀。”

    影卫答得一板一眼,纪云舟听得发笑。正想招呼他起来,纪清许却解了腰间木牌奉过来,正是纪云舟先前系在在他身上那块。

    ?这是要做什么?

    纪云舟不明所以地接了,又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细鞭,仍是恭恭敬敬举过头顶。

    “主人容禀:按例新认主的影卫都需经过一番训诫,知道日后行事的规矩才真正算是主家的人。属下斗胆,请主人训责。“

    纪清淮嗓音如常,跪得也是四平八稳,也只有从他泛白的指节才能看出他有多紧张。

    纪云舟没有说话,好一会才接下那条鞭子。

    她指了指不远处晾着药材的石桌:“先收拾了。“

    纪清淮低声应是。

    石桌上的药材是用一层油纸垫着的,乱而不杂。纪清淮按指示将其收起放好,回到纪云舟身边仍然跪下。

    纪云舟已站了起来,明明脸上表情不变,看起来却无端多了股威严,影卫只看了一眼便低眉噤声,敬畏更甚。

    纪云舟踱到他身侧,命他抬头。

    “我这里的规矩不大,你只需记住,你来这是为了给我分忧的,听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掂量清楚了。“

    “是,属下谨记。“

    听令行事,是被训练多年的影卫最擅长的。

    “我一向喜欢有什么事直接说。那些九曲回肠弯弯绕绕的做派,我最厌烦。你记住了,没有下次。“

    影卫明显颤了一下,“是,属下谨记。“

    纪云舟抖开鞭子试了试力道。“好生记着。“

    “是,主人。“

    不得不说,有了现成的劳力,纪云舟收拾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纪清淮手脚麻利,教什么会什么。

    纪云舟验收了成果后甚为满意,也终于理解了为何皇帝敢信誓旦旦保证他什么都会。

    不愧是龙骧营出来的人。

    日晚,纪云舟带着伤药叩响了纪清淮的屋门。

    影卫身上的伤毕竟是她打出来的。背后不好自己上药,纪云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看看他。

    不想,敲了好半天门,竟没有得到答复。

    难道已经歇下了?不应该啊。

    若是真的睡着了,这么大的声响还没醒,他也没那个资格做影卫了。

    纪云舟没有耐性,索性直接叫人:“纪清淮,玄一,开门。“

    门应声而开。纪清淮身上尚带着晚间的寒露,在她身侧推开了门。

    “主人息怒,属下愚钝不知主人欲驾临此地,主人请进。“

    这间房子原本是给在此留宿的患者用的,时常在这里煎药,久而久之屋内自然有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药香。

    纪云舟进屋后环视一周,见室内陈设与往常无异,床铺更是干净整洁,一点都没有住进人了的痕迹。

    纪清淮紧随她进屋,早已在她身后跪正,见她转身立即请罪:“属下不该怠慢主人,属下知错,请您责罚。”

    纪云舟扯了张凳子坐下,伤药随手搁在桌上,撑着下巴看他。”我不是叫你回来休息吗,你这又是做什么去了?“

    影卫一身玄衣已然被寒气沁透,一看便知在外面待了不短时间。

    纪云舟问得温和。龙骧影卫名声在外,眼前这位又是皇帝亲自送过来的,她能确保他的忠诚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然而这人阳奉阴违叫自己抓了个正着,于情于理,她都要问个清楚。

    纪清淮低头:“属下在暗处护卫主人。“

    “龙骧营的规矩?”

    “是。”

    其实也不只是龙骧营。不论是哪家的影卫,听候差遣,护卫主家都是本分。

    纪云舟现如今身边只他一人侍候,若是他自去歇息,留下纪云舟无人看护,那才是真正的擅离职守,罪无可恕。

    只是……纪清淮无意识攥紧了衣角。他自入营以来所接受的教导都是如此,因此这样做时也没有迟疑。

    现而今新主诘问起来,他才隐约反应过来些不妥。

    纪云舟仍是淡淡的:“我只问你,我命你去做什么?”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落在影卫耳里,却像是平地一声惊雷。

    纪清淮当场白了脸色,毫不犹豫以头抢地。“属下知罪,请主人重责。”

    他的姿势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块土地,眼见青白裙角款款而至,便知是主人朝着自己走来。惊惧紧张不知不觉间已填满胸腔。

    纪云舟拎着这人脖颈,教他直起身来。

    “什么罪,该怎么罚,你自己说清楚,也好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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