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罪……抗命不遵,自作主张。这已经算是重罪了,若是真的实打实计较起来,就应该当场杖毙,以儆效尤。
纪清淮闷头回了话,心一横,终究还是颤颤巍巍求了一句:
“求主人……主人现今正是用人之际,属下尚有些用处,可否允属下回京后再领罚?属下必不敢逃罚的。“
他低着头看不到主人的脸,自然也看不见纪云舟眼中的复杂神色。
龙骧营规矩严苛举世皆知,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至于到喊打喊杀的地步吧。
这人……是真的对自己不客气,还是干脆以退为进,在她面前卖弄忠诚。
纪云舟索性走回椅子旁坐下。“杖毙不至于。你过来,按我这里的规矩罚。“
纪清淮微颤着眼皮请示:“属下去取鞭子?“
“不必,你过来即可。“
影卫便膝行来到主人身前。
他惴惴等待主人动作,余光瞥见主人抬起了手,竭力控制自己,不至于下意识闪躲,准备规规矩矩迎接疼痛。然后——
额头上就挨了一个清脆的暴栗。
纪云舟用的力气小,留下的痕迹甚至不如旁边影卫自己磕出来的明显。她顺手揉了揉。“好了,罚完了。”
罚完了?
纪清淮显然还有点懵,不能理解自己就被这样轻易放过。他乍着胆子看了一眼纪云舟,不想竟与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又慌忙垂下头去。
纪云舟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吓成这样?我早就说过我这里的规矩不大。你不过是还不适应,慢慢习惯就好。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凶神恶煞?”
影卫慌忙否认。
纪云舟倒不在意。影卫身上的衣衫泛着薄湿,也不知是在夜色中沾回的露水还是方才吓出的冷汗。她轻轻点了一下纪清淮的肩头。“去洗个澡,我看看伤。”
影卫赤着上身伏在榻上,身后鞭痕已经泛紫,浮雕一般肿起。
纪云舟挑了些药敷在伤上,看见纪清淮绷紧了身体又自觉放松。
平心而论,这几鞭子打得着实是不轻。
纪云舟平生第一次动手罚人,下手不知轻重。影卫挨打时规规矩矩,半分多余的反应都没有,纪云舟甚至都在怀疑,手里这鞭子轻飘飘,打在人身上到底会不会疼。
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哪里是不疼,分明是影卫太能忍痛,教她看不出端倪。
纪云舟处理伤患惯了,这种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专注非常,没有感觉半分不妥。纪清淮倒是有点不安,两手不自觉攥住,但也没敢说话。
纪云舟当然注意到了。药上好了,影卫显见没有胆子在主人面前安卧,小心翼翼地起身,偷偷瞥了一眼她,又小心翼翼地跪下。
“谢主人赐药,属下感激不尽。“
纪云舟莫名觉得影卫有什么不对劲。
她收了手,也不叫影卫起身,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纪清淮咬咬牙,思及纪云舟白日里刚刚立下的规矩和方才的敲打,俯身叩首将自己脑中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
“主人待下宽和,属下感念。”
影卫是刀,是严刑峻法磨砺出来的锋刃,纪清许是正儿八经按程序训练出的,从入营到认主挨过的打受过的伤多如牛毛,不计其数,听到的话不是命令就是斥责。
积年累月,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严苛。认主到现在仅仅半日的遭遇,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好。
从未……从未听说过哪家的影卫规矩立得如此和缓,连见血都不曾,从未被如此和颜悦色地教训,从未在挨了打后被人这样记挂,主人甚至还为他亲自上药,即使这伤在他看来轻得简直可以忽略。
他在龙骧营中的十余年流的血教会了他恭顺,听话,教会了他如何杀人,如何尽自己的所有保护主人,教得他深切意识到自己命贱尚且不如草芥,却从未教过他该如何面对主人这直白白明晃晃的温和善良。
不对,应该是教过的。
纪云舟明确告诫过有想法不许隐瞒,纪清许就真的半个字都不敢隐瞒,想什么说什么。
“属下感念主人,但是属下实在卑贱,主人亲来探视上药,如此屈尊,属下……属下……影卫不配的。”
纪云舟原本还在好整以暇等着看看身前人究竟要整出什么名堂,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这一连串自轻自贱的话,只觉又好气又无奈。
她蹲下身来细细观察影卫,直看得人忍不住轻颤才悠悠开口:
“这也是龙骧营教的?”
什么?
影卫不知所措,却又听见主人轻语。
“罔顾主令,胡思乱想,自轻自贱,这就是你们龙骧营教出来的好影卫?可真是让我开了眼。”
轻声细语,但话里的内容却着实让人惶恐,纪清许果然更加不安,欲叩首请罪却被纪云舟扣住了下巴。
“当然是要重责。”
“罚你明天辰时便起来干活,后院那堆药草不理清不许休息。”
“以后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就重重地罚,叫你去把架上的医书抄上个百八十遍,什么时候改了这个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许停,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