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之外,有一条溪流。
溪流之上,架着一座木桥。
站在桥上远远望去,有一大片竹林引入眼帘。
此时夜色加深,月亮被云雾遮住,但仍能看出不远处的竹林之下,伫立着一座以茅草做顶,带着院落的木屋。
岱木笙引着众人下了木桥,途经一处狗尾巴田,偶有风吹过,狗尾巴草伏低了身躯,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地撩过人的耳际,徒生痒意。
方岚齐抬手挠了挠痒痒的地方,一双眼神惊奇地环顾四周,自从石洞出来以后,他的嘴巴就一直没有合拢过,本以为这鬼山里应当都是些怪志乱谈里形容地那般幽深阴冷环境,哪曾想,竟还存着这样一个颇有几分闲适的地方。
“吱呀”一声,岱木笙已经上前推开了木屋的门,穿过院落,往里屋的隔间走去。
里屋的空间不大,除了一扇窗户,正中只有一方四角桌,岱木笙走进隔间,将堆满杂物的床榻收拾了一番,才同身旁的北昀道:“放…上来吧。”
将温向青置于床榻之上,北昀心中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安稳的降下来,在来此的途中,温向青的毒性又发作了一次,好在岱木笙给他喂了一颗药丸,这才止住了毒性继续蔓延。
“岱公子,这毒要完全解了,需要多少时日?”
岱木笙立在床榻前,抬起眸,似在回忆,半晌才缓缓道:“起码…需要十几日的时间…”
十几日?
北昀不自觉地用手抚上挂在腰间荷包里装着的“瓶子”,心道,也不过十几日的时间,“左右司”人手充足,应当不会有什么紧急的事务召唤他们回去才是,想到此,他才松了眉目,轻声地对岱木笙道:“那便麻烦岱公子了。”
岱木笙没说话,只是兀自转身进到了对面的屋子里,北昀见此也紧紧跟上他的步伐,黑面鞋履刚一跨进屋内,一阵药香扑鼻而来。
将竹篓置于地面后,岱木笙随即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北昀眯了眯眼,这才得以窥探这屋内的摆设。
眼前这个屋子显然比方才的屋子多了更多生活气息,入眼便是一个大木柜子,再往隔壁一瞧,角落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置着许多高矮胖瘦的药瓶子,桌面上平铺着许多形形色色的草叶。
只见岱木笙身型一动,举起桌上烛火走到木柜子前,熟稔地从一个小格子里取出药草,扔进桌上一个捣药的石器里。
木槌碰撞石壁的声音响了一阵后,岱木笙手中已然多出了一瓶黑色的汁水,他转身,一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倒映着烛火的光亮,“给他,喝下。”
北昀不疑有他,立马点点头,从岱木笙手中接过那小药瓶。
二人转身回到方才的屋内,将黑色汁水喂入温向青之口,待一切做完,北昀才擦去手上沾上的药渍,退开站到一旁,静待温向青醒来。
按照岱木笙先前所说,这药见效极快,分三个阶段,这第一阶段自然便是先解了昏睡的症状,可眼下,榻上之人仍安安静静地沉睡着,一点转好的迹象都没有,北昀刚降下来的心思又略微浮躁,他额间一跳,余光去瞥岱木笙,正想出口询问,屋内烛火却被一阵突然的阴风吹灭,下一秒,一声尖叫在屋外猛地响起,很快惊动了在屋内的二人。
…………
方岚齐自进了这小木屋起,心思便都扑在院落里的一棵桂花树上,缘因无他,在他原本居住的庭院一角,也有这样一棵年长的桂花树,那棵树陪他熬过了整个无趣的童年,是他人生中不多的“好友”之一。
虽眼前的树并不是自己庭院中的那一棵,但方岚齐此刻却也有些宛宛类卿的意味,他将手环抱着树干,头紧紧贴着树皮,心里有几丝黯然神伤。
此时正值夏季,还未到桂花盛开的季节,要等到了秋期,花苞开了,那就便是酿造桂花酿的好时节了。
方岚齐自诩武力用不上几分,但要说酿造桂花酿的手法,他可是一绝,如若到了秋期,他还能与这么些人一道,他定是要让他们好好品尝品尝他独创的桂花酿!
正这么痴痴想着,他忽觉背上有什么悉悉索索地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似乎就立在他的身后,周围温度变得阴冷,如坠冰窟,就连贴着脸颊的树皮都变的冰梆梆起来,方岚齐反应慢几拍的回过神来,用手搓了搓阴冷的脖颈,才转身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这一看可真的差点让他心跳骤停,漆黑的院落里没有烛光,只有稀疏的月光透过浓重的云层批洒下来,只见院落里靠近木门位置的空地上,正飘浮着一个人头纸皮,此时白光映照着它更显滲人意味,更让人惊觉诡异地是,这纸皮里的人脸右半边血肉模糊,但那仅存完好的左半边脸,方岚齐却是越瞧越熟悉——这不就是自己的模样么!
见被人发现了,那人头纸皮也不恼不逃,它咧着唇机械地发出“嘻嘻”地笑声,这笑声又轻又阴森,其中裹挟着的冷意似乎能穿透人的衣裳钻进骨髓中。
方岚齐就在这种情况之下打了个冷颤,他本以为经过今早虫鹰那一回,他的心里素质应当提高了几分,他也确实忍住了第一声尖叫,但当瞧着那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头纸皮迅速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紧紧闭上眼睛,整个人呈防御姿态,没忍住地高声尖叫了起来。
很快,一阵脚步声响起,院落正屋门前多了两道身影,人头纸皮感应到什么,扑向方岚齐的动作愣了一愣,它机械地转动着瞳孔,下一秒,便见对面其中一人出了手,还未待反应过来,只听“叮”地一声,它便已经被一枚黑漆漆地暗器给稳稳地扎进了木门里。
人头纸皮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正中它额心的那枚黑漆漆地东西犹如泰山压顶,它硬是动不了半分,随即只能放弃,五官变成一个哭脸,顺着风的吹摆,挂在木门上低低抽泣起来。
这实在是一副很奇怪的画面,但这里可是雾淞山,有名的鬼山,发生什么事情也应不足为奇。
北昀手腕一转收回袖里,神色自若地仿佛方才出手之人并不是他一般,见那白衣鬼妖抽泣起来,只道它又是想故计重施,想起今日被这鬼妖挠了眼皮,以及被它移形换影的妖法戏耍,他眼神一凝重新聚满杀气,从胸腔里哼出一声后,他才冷声道:“我是要去寻你这厮,未曾想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下便好,省得我还得费功夫找你。”
说着,他面带厉色,作势就要上前。
那白衣鬼妖停止哭泣,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嘴中咿咿唔唔一阵,才终于发出一道半男半女的奇怪音调,“公子…公子!你听吾道来…”
话还未完,又一道恼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呔——你这鬼妖!用着别人的脸做什么古怪的表情呢?!”
只见方岚齐一改惧色,从地面“唰”地爬起,正一脸怒容地指着鬼妖的方向。
这鬼妖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得了他的面孔,也就罢了,他忍不得的是,它竟用着他的脸,当着一众人的面,哭得那般丑态!
一时怒火攻心,方岚齐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走到鬼妖面前,将温向青的剑举起,威胁它道:“以后不准哭了!你用得可是小爷引以为傲的脸啊!”
这白衣鬼妖化为人形不久,哪里听过这般霸道的言辞,它嘴唇蠕动了会,才急急地道:“吾不哭了…吾以后不哭了…”
此番对话着实有些奇怪,方岚齐说完退到一旁冷静下来,想起方才北昀的言辞,原想这鬼妖便是让温向青中毒的罪魁祸首了。
想到此,他又侧头去看屋前的两人,问道:“向青兄如何了?毒解了么?”
北昀摇摇头,方才二人从屋内出来前他还特别留意过温向青的状态,仍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应当是,缺了一味药。”
这时,岱木笙忽然道。
那鬼妖本愁眉苦脸的挂在木门上,闻此言,它连忙咧着嘴说道:“这便是吾…来此的原因。”
“因为,吾的真身,被困住了。”
“你别扯什么真身不真身的!赶紧把缺的那味药给交出来!否则耽误了事情,有你好果子吃!”方岚齐一听温向青的毒还未解,这急性子又冒了上来,他忍不住装腔作势地叉着腰,指着鬼妖的面孔喝斥道。
“这位…公子…吾也想呐,可缺的那味药,是吾真身身上的一滴修为啊。”
白衣鬼妖被方岚齐喷的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明明那张惨白的面孔十分滲人,但现在瞧上去又多了几分可怜的神情。
北昀视线从白衣鬼妖的面孔上移开,低头思索起来——真身?莫非是那团黑色的雾气?
可话又说回来——它是妖。
妖物素来狡猾,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它现在的示弱以及言论指不定是在蛊惑人心,等到他们露出破绽之时,它便能暴露真身,吸食人的精气。
“你要我们如何信得?”
北昀抬起头,手摸上腰间匕首朝走前了几步,他直视着白衣鬼妖的瞳孔,语气肃然。
白衣鬼妖不敢与满身杀气的北昀对视,它眯了眯眼,在风中叹了口气,随后才慢慢地道:“吾…吾现在只存了一点气息,实在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吾能与真身通感,能将它现在所被困的地方用妖法给你们显示出来。”
说完,它闭上眼睛,不多时,一道蓝色的鬼火在院落的空地上凭空冒了出来。
鬼火里显出的场景一片黑暗,幽静之中,只有一道细微地声音响起,只是众人还未揣摩出那是道什么声音,半空中那道鬼火仿佛被人用被一盘冷水倾覆,很突然地就灭了。
“就这……没了?”
方岚齐有些不敢置信道。
白衣鬼妖有些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吾…吾已经说了…就吾现在的情况…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北昀虽仍对白衣鬼妖的所作所为抱着犹疑的态度,但现下似乎也别无他法,方才岱木笙也说了,能解温向青毒性的药还差了一味,往坏了说,即便这白衣鬼妖最后真的是在骗人而已,但他也得为了剩下那点对的机率去亲自验证验证才是。
这么一想定,他遂侧眸看向岱木笙:“岱公子,你有什么思绪吗?”
岱木笙与他们这些初来鬼山的人不同,他在此应当是居住已久,从进去那个长满昏昏欲睡花的石洞前他便已注意到,只有岱木笙并未吃食那枯叶,加上之前他观察的种种,能在这样一座鬼山里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岱木笙必是相当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
方才那鬼火里的声音只是极轻的一声,但岱木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别所婆。”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