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岚齐沉默地跟在北昀身后。

    他举着手中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

    空旷的通道中，北昀的后脑勺仿佛都透露着一股冷漠，方岚齐好几次试图朝他搭话，然而都被无视了。

    唉——他在心里叹气。

    神情一时颓靡，心情不佳，身子也跟他作对似的——他的肚子在这时叫了几声。

    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今日也只喝了点能解渴的水而已，方岚齐的肚子早就饿瘪，他觉得自己如今还能意识清醒没饿昏过去，已然是个奇迹。

    难道是跟这些神人整日待在一块，他也不知不觉间进化了？

    几道叫唤声又从肚子里响起，拉回他飘远的思绪。方岚齐神色尴尬，连忙摁住肚皮。忽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个药瓶自前方丢了过来。

    他一时不备，下意识惊呼一声，药瓶如同刚出炉的烫手山芋，在他手中蹿了几个来回，最后才被他险险接住。

    方岚齐舒出一口气，这熟悉的一幕不由地让他想起昨日——温向青知道他划伤指尖的时候，也是同北昀这样二话不说的丢过来一个药瓶。

    该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他嘴上小声嘀咕，不愧是主仆二人，表情和动作都那么如出一辙，不过，此举是否可说明，他气已消一大半了？

    想到此，方岚齐脑中紧绷的弦松了一松。

    他拿起手中的药瓶，几分疑惑问道：“北昀兄，这药瓶里装得是？”

    “可缓解饥饿之症的药丸。”

    北昀头也不回地道。

    白衣鬼妖昨日忙活了一天什么都没捞着，险些丧命在别所婆手下。现在妖丹离身，还要来给这些小鬼头做苦力，它的饥饿感也早就在不断加剧。

    见方岚齐握着手中的药瓶，倒了几颗药丸出来，它眼神颇为幽怨，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这药丸，能给吾也来一颗吗？”

    方岚齐正捏着药丸打算扔进嘴里，冷不丁地听到这样一句，他一时惊愕，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只用怀疑地眼神上下打量着白衣鬼妖，“可你如今只剩下一个人皮脑袋，连下半身都没有，怎么还会感到饥饿？”

    白衣鬼妖闻言在心里不屑得一笑，身为妖物又怎能跟人混为一谈？它制作的人皮壳子虽表层与人无误，可内里却均无脏器。

    因此就算肉身被毁，只要妖丹惧在，妖核不破，便能幽识不灭。

    “吾从昨日起便一直未吸□□气，会有饥饿感也是正常的。”

    方岚齐胡乱地将药丸塞进嘴里，对于妖物平日都吃些什么东西，他是真的好奇，毕竟他当初遇见五顺的时候，它唯一吃的食物便只是些小果子。

    “除了吃人以外，你还会吃些什么啊？”

    此话一出，白衣鬼妖忙抬起眼，它神色紧张地望了下北昀，等到确认对方没啥反应以后，它才支支吾吾地道：“吾！吾可从来没有吃过人！你可不要胡乱编纂！以吾的妖级来说，吾只是吸食过一些小妖的精气罢了！！”

    方岚齐平生第一次听到还有妖级这种东西，他想起那些曾翻阅过的书籍——即使那些书里到处写着众生平等的语句，但人们生活的地方，还是被划出了等级。

    妖的世界也是如此吗？他嚼了嚼嘴里的药丸，随后咽下，一阵苦味弥漫在舌尖。

    白衣鬼妖想，它又何尝不想吃人呢？只是雾凇山荒废已久早就没什么人来了，且它的妖级又争不过那些道行深的妖物，于是也只能在林间苟活罢了。

    这不——昨日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两个，谁能想到这两个小鬼头又是如此可怕的存在——唉，它苦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方岚齐听见白衣鬼妖的唉声叹气，莫名地朝它递过去一颗药丸。

    虽然这颗能缓解饥饿之症的药丸也未必对它有用，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白衣鬼妖也是如此想的，它压根就没想吃，只是一时嘴快罢了。

    通道里突然起了风。

    且这风除了阴冷还挺邪乎，它居然能将北昀纸符上的火光吹灭。

    冗长的通道里瞬间陷入黑暗，北昀在前方停住脚步，方才他看清了，纸符上的火光不是被吹灭的，而是——被吞噬了。

    那道吞噬火光的黑影还丝丝缠绕在他袖边，似乎想要将他袖里的纸符拽出一并吞噬。

    北昀眉头一挑，果真如它所愿，他从袖中一次拿出三张纸符，手指捏了个决，口中念辞。

    话落，三道火光在纸符上燃起，下一秒又在一瞬间同时被“吹灭”了。

    方岚齐不知道北昀在做什么，只知道火光亮起又被吹灭。而那股刚进石门时的阴森之感又在此刻冒出，他忍住寒颤，挪到北昀身侧，紧张地抓紧白衣鬼妖的头发，咽了咽口水，道：“北昀兄，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吗？”

    北昀重新燃起手中的纸符，仍是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他指着暗处一个地方道：“在那。”

    顺着北昀指的方向，方岚齐果然看到了一个诡异的东西，那是一条长长的黑影，内层正噼里啪啦的闪着蓝色的电光，此时它跟吃坏了东西似的，正在地面上不断地蛄蛹着。

    方岚齐一时搞不清这黑影跟这纸符上的火光有什么关系，北昀见他一脸不解，主动开口解惑，他举起纸符，道：“这纸符上的火光不是寻常的火光，而是妖气。”

    “妖？妖气？”方岚齐凑近那正在燃烧的火光，安静看了几秒，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这纸符叫引妖符，一可用来照明，二可引一些妖物现身。”

    “哦——原来如此。”

    方岚齐了然的点点头，余光瞥见那道长长的黑影，又道：“那它为何一直蛄蛹不停？”

    “自是这妖气里掺杂了一些妖物不喜的东西。”

    “叱——”

    白衣鬼妖没忍住发出一声怪声来。

    此声惹得北昀斜它一眼，冷冷道：“有意见？”

    “吾…没意见…”

    白衣鬼妖面上一阵唯唯诺诺，然而心里正在暴喝，卑鄙，卑鄙——人类简直太卑鄙了！

    “唰——”

    趁着众人说话的间隙，那道长长的黑影找准机会，不断往暗处里回缩，北昀连忙正色道：“快跟上，它要逃了。”

    一场追逐大戏随即在通道里上演。

    长长的黑影如一条黑色绸布，一会左拐右绕，一会在空中上下飘动，就在方岚齐被晃得差点呕出来时，它突然一个加速，消失在拐角。

    看着眼前多出来的几条通道口，方岚齐傻了眼，这下谁还知道那家伙往哪里跑了。

    “别急，它跑不掉的。”

    北昀拿出纸符，单手捏了个决，这次捏决的动作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后，纸符在他手中逐渐变成一团蓝色光团，只见它在空中转了几圈，似在定位，片刻后，它便往其中一条通道飘去。

    白衣鬼妖见状，又一次在心里暴喝，卑鄙，卑鄙——人类真是卑鄙啊！

    蓝色光团飘在前方，匀速地拐过几个分岔口，待一道木门出现在眼前，它转了几圈，穿门而过。

    北昀上前推开门，率先走进，方岚齐跟在他身后，刚过门槛，一股酸臭的味道猛地直冲他脑门而去。

    “唔……这是什么味道。”

    他捂住鼻子，不由想起曾在城中时去过几次小乞丐的根据地。当时一进门的那股味道让他丧失了好一阵的食欲，整个人仿佛被夺去生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意。

    现下这股味道简直能与之“媲美”，他虽第一时间捂住了鼻子，但那股酸臭的气息总是能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

    蓝色光团停在一处位置。

    在它之下，长条黑影团成一团，缩在角落。

    北昀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那道蓝色光团有意识地钻进了黑影内层，待霹雳吧啦一阵响后，光芒渐弱，黑影再也没了声息。

    一股黑气自黑影身上冒出，顺着空气上流，原本空旷的通道尽头上隐现出一棵倒垂的大树，当看清那树干上挂着一连串沉睡的小羊羔后，北昀皱了皱眉。

    这黑影难道是在保护这些小羊羔么？

    他想起那些自相残杀的异变山羊，也许它们就是这些小羊羔进化来的？

    北昀低头沉思，这些小羊羔是别所婆用妖力所化的吗？又或者是别所婆自身产下的？可它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

    莫非——它这是在给自己筛选食物？

    就在北昀沉思的时候，方岚齐实在抵不住这股难闻的味道，他从袖口里掏出几页纸，撕下一部分揉成一团，塞进鼻孔里。

    呼——这下终于好受多了。

    待看到北昀站在一棵倒垂的大树下，他也不由抬眼凝望，哇，真是壮观啊，一串一串的小羊羔垂着如同杨柳絮一般，数不胜数，这要是让城中卖羊肉汤的老掌柜见到了，不得两眼冒出金光，当然，如果忽略掉这股恶臭的话。

    与方岚齐不同，打从一进门开始，白衣鬼妖的心情便十分愉悦，它眯着眼睛正享受着这股小羊羔的妖气滋补，忽地听到两个小鬼头的对话。

    先是那聒噪小鬼问，“北昀兄，你打算怎么处理掉这些小羊羔啊。”

    哼，处理，这么一大堆小羊羔吾就不信你能处理好。

    感觉到妖气不断涌上，白衣鬼妖舒适地闭上眼睛，耳朵却也等着那人答复。

    空气静默片刻。

    随后，一道十分淡然地声音响起。

    “炸掉。”

    “………”

    白衣鬼妖猛地睁开了眼睛。

    炸炸炸………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