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几具未被啃噬完的山羊尸体分散着倒在远处,已经流干的血液干涸在青石台面上。不知从何处闻着味来的苍蝇发出“嗡嗡”地声音围着腐肉在上方打转,而那些暴露在外的骨肉筋皮中,蛆虫生了一团又一团,正紧紧吸附在其上。

    岱木笙眼睫微动,从远处收回视线。他似乎并没有瞧见石座上那道体型庞大的身躯,只弯身拿起脚边的一根骨头低头察看了起来——这是一根成年男性的大腿骨,骨头已经老化,只需用肉眼轻轻一瞧,便知已有三四年的年头。

    他卸下竹篓置在地面,将手中的大腿骨放进去。一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一转,捕捉到一颗摆放在台阶上没了半边脑壳的白骨骷髅,它的下颌骨处开裂,牙齿均断,正用一对漆黑空洞的眼眶注视着他的方向。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岱木笙抬腿,缓步朝着那处走了过去。

    石座上,别所婆仍是一副优雅姿态,耳边的水流声与那蓑帽少年不急不缓地脚步声交叠,它瞧着少年毫无惧意的面孔,忍不住心里吃惊。

    换做常人见到了自己,即是不吓得裤子濡湿,跪地求饶,也得露出一双惊惧的眼神,浑身颤抖才是。

    它这样想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又多了几分探究,落在少年身上,只见少年已近在咫尺,然而他并没有继续走前,只是伏下身子,将台阶上的一颗白骨骷髅头拾了起来。

    呵——可笑。

    别所婆心道,马上摆在那里取代它的,是一颗崭新的头颅。

    它一想到这少年等会的惨状,便轻轻捂住嘴笑了,一时间,这道明显带着嘲讽讥笑的笑声很快在这处幽静的地方荡起。

    岱木笙听到笑声,走下台阶的脚步微顿,他转身,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朝着别所婆的方向望了过去。

    见蓑帽少年毫无征兆地望了过来,别所婆猛地止住笑声,这道视线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可一旦对上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瞳,就如同被吸进黑暗的海底,任由挣扎,最终只是耗费精力,沉溺而亡。

    额上有汗顺着脸颊滑过,别所婆一时僵住了动作,然而在它宽大的金纹黑色斗笠下,有什么东西似乎按耐不住,动了动。

    感受到背后之物的蠢蠢欲动,别所婆终于回了神,有了动作。它撑着座把缓缓起身,肚子上几层堆叠的肥肉也随着它的动作微微一颤。

    抬手取下身上那件黑色斗笠,将其随意置于地上,别所婆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转过身去。

    肥硕的身躯背后,一个看似人型但更像壁虎的生物正伸展着灰绿的四肢紧紧俯趴在其上,它的指甲均呈黑灰色,长长的指端陷入厚实的肥肉中,两只眼睛如同鱼目隔着鼻子长在脸颊两端。

    没了斗笠的遮蔽,它动作敏捷的爬了下来。

    岱木笙这才发现,这个长得像壁虎的东西还有一条能随意伸缩的尾巴,此时它的尾巴与别所婆的尾巴紧密相连着。

    它们——竟是一体的。

    许是久不见到活人,“壁虎”一落地,两道紧窄的鼻孔翕张,伸长了脖颈,夸张地嗅了一番空气里的气味。

    终于品尝到了满意的味道,“壁虎”兴奋地甩着头,一条红色的长舌晃晃荡荡在嘴边,它表情陶醉,灰绿的面颊上浮起两道粉团,不自觉道:“是人的味道,是人的味道呐!”

    它迫不及待地又往前爬了几步,随着体内的兴奋感加剧,一股浓稠/粘液自它体表不断滲出,沿着它刚刚爬行的路径,在青石台面上留下一道道弯曲的湿迹。

    岱木笙抱着白骨骷髅头,只神情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台阶下走去。

    “壁虎”正在爬行的动作愣了一下,它回头,似乎有些不解地望向了别所婆。

    别所婆已经重新在石座上落座,如往常一样,每当到了“壁虎”猎杀食物的时候,它都闭着双目,一副置身事外地模样。

    “壁虎”转回头,甩着红舌,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眼珠骨碌碌一转,它心道——也罢,还是有性格的猎物更衬心意。

    即便别所婆平日里已将最鲜美的山羊“筛选”出来供它享用,但山羊那样的肉质自是比不上人肉鲜美。

    回忆里的鲜美滋味又从脑中冒了出来,“壁虎”傻笑两声,又赶紧正了色,去看那个即将被它猎杀的可怜美食。

    只见那少年下了台阶之后,竟然把一个骷髅脑袋放进了竹篓里,“壁虎”瞧见它的动作,脸颊两端的鱼目不由瞪得大大的。

    随后它喉中发出一串暴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壁虎”抹去眼边的泪水,不甚在意地道:“你这小鬼头,看不出来心肠还挺热乎的啊,那人都被我吃干抹净了,按时间算的话,估计都已经投生咯,你要是真那么好心,不如下去陪……”

    “壁虎”话还未说完,眼前忽地闪过两道疾速的黑影,它指尖用力,在地面猛的一抓,蓄力跃到空中,躲过一道,然而另外一道却直击它的头顶,它虽险险避开要害,还是被尖锐带着劲气的黑色暗器削去一只耳朵。

    “吧嗒”一声,一只灰绿的耳朵掉落下来。

    “壁虎”表情呆楞地落了地,盯着血泊中的那只耳朵一时没了动作,等到一股剧痛沿着神经袭来,它才发出一串高声的暴鸣,捂着受伤的位置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岱木笙出手极快,只是一个眨眼便飞出了两枚暗器,这两枚暗器还是北昀昨日误以为他是来历不明的妖物,一时警惕所掷出的,他一直收在领口,原本想归还的又忘记了,如今,倒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那端的哀嚎仍在继续,岱木笙收回手,拉上竹篓,打算在此寻找出路找分散的其他人。

    “你…休想跑!”

    台阶之上,“壁虎”一脸怒容,嘴中发出一声暴喝,原本纤细的四肢肌肉暴涨,青筋浮现,“咻”地一声,便高高蹿起,朝岱木笙的方向扑去。

    长长的黑指眼看就要碰上少年的脑袋,“壁虎”的手腕却忽然一紧,一股劲气顺着皮肤注入体内,下一刻,被少年紧紧捏住的手腕便如同烟花般炸开。

    鲜血溅了一脸,“壁虎”还来不及呼疼,身子就像被点了穴位一般,卸了所有力气,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后,它被“砰”地扔到了洞壁上。

    那少年力气之大,似乎只是轻轻一扔,然而“壁虎”身体已深陷进洞壁中,它剧烈挣扎几番,好不容易将自己从洞壁上“抠”了下来。

    身子掉在地面时,它的头好像还碰倒了什么东西,侧头从口中吐出几颗带血的碎牙,“壁虎”终于在不断重影的视线中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哦——是那个破烂竹篓。

    竹篓已经被碰倒,里面的东西都滚落出来,一颗白骨骷髅头停在它眼前,漆黑空洞的眶骨直直与它对视。

    “壁虎”心里一点都不怕,甚至想笑。

    它都已经是如此模样了,难道还用怕人死后化成的鬼魂?再说了,那样的厉鬼它也不是没有吃过。

    想起当时猎杀这道美食的场景,它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呸——”一口带血的唾沫飞到白骨的眶骨上,“壁虎”满意的笑了。

    忽的,一双翻着卷边的黑色鞋履朝他走近,接着一只枯瘦的手将它脖颈握紧,“壁虎”喘不过气来,两只鱼目瞪得死圆,灰绿的面颊憋得涨红无比。

    瞪着眼前这个满脸鲜血的少年,“壁虎”用仅剩的手,将长长的黑色指甲陷入握紧自己脖颈的那只手,并从体表分泌出具有腐蚀性的粘液。

    它的粘液能在一炷香内腐蚀掉一整只山羊,甚至白骨也能化去,它就不信这个凡胎肉身的小鬼能吃下它这一招。

    一股股黑色的雾气自它手里蕴出,灼热的气息很快扑面而来,“壁虎”艰难地咧开一个带血的笑。

    只是等了一会,少年的手劲没有松懈反而越来越紧,“壁虎”这下才真的有些着急了,它扑腾着下肢,想要转头朝别所婆呼救,无奈脖颈又被死死掐住。

    就在生死一瞬间,它忽然生了一计。

    岱木笙正想赶紧解决了这灰绿妖物好去找其他人,突地手中一顿,他抬眼看去,那灰绿的妖物竟然不挣扎,垂下手臂不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况它真的就是一只妖呢。

    岱木笙隐居鬼山多年,不擅与人交际,但对付这些妖物却是绰绰有余。

    他手劲仍是没松,忽听一道微弱地声音道:“哥…哥……饶…饶了…我吧。”

    随后,几滴滚烫的眼泪落到他的手上。

    岱木笙心里微微讶异,仅有一瞬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

    他手下松了劲,甩开了手里的东西。

    云堤大陆早前邪祟肆虐,因此百姓早就得到普及,做为闻名的除妖组织,“左右司”曾向世人发出一则讯告,内容为如何区别妖与人的不同。

    那则讯告里写着,妖与人的区别就是——人会流下真正的眼泪,而妖不会。

    岱木笙抹去手上的几滴泪珠,神色淡然地垂下眼帘。

    眼前这个型似壁虎,正趴伏在地面放声大哭的灰绿绿东西——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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