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了一天的雨,夏日炎炎再加上潮湿雨天,闷得莫雅礼额头全是汗。
她站在街边,已经等了半个小时,然而手机上仍然显示附近还有一百七十个人叫车。
没办法,这附近是一片商业区,今天又是周末,加上雨天,打车的难度只增不减。
实在是打不到车,所以莫雅礼下楼,准备在路边看看能不能拦到一辆出租车。
整个城市被笼罩在雨幕下,远处的霓虹招牌被冲刷得朦胧。
莫雅礼抬出头,看向一辆一辆往自己驶来的车辆,都是满员。
看来今天是不好回家了,这个时候回她家的公交和地铁已经停运,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过了十几分钟。
难道要走回去?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再等十分钟吧。
莫雅礼有些轻微的近视和散光,只好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伸出伞外拦车。
她长得白,脖颈修长,又因为职业是舞蹈老师的缘故,体态像一只天鹅,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然而,过境千帆皆不是。
莫雅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和皮鞋早被雨水打湿,狼狈尽显,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走吧,走回去吧。
她收回手,转了个方向,一边打开导航,一边往前走。
要走一个小时,但是手机的电量却只有十八了,她不敢听歌,记住大概的路线,就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滴答滴答地落在伞面上的声音,静得可怕。
她边走边在脑袋里想明天的课程,上午要去一个客户那边私教,下午和晚上又要来这边上统一的课程。
和其他职业不同,舞蹈机构反而是越到周末越忙。
路边突然响起两道喇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下意识的,莫雅礼朝那边看了两眼。
这辆车看上去应该挺贵?
这想法只是一瞬,莫雅礼收回视线,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那辆车却像是和她较上劲了似的,又停下来按了两下,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莫雅礼朝附近看看,这条路本来平时就安静,现在时间晚了,更是只有他们一人一车。
绑架?谋杀?还是敲诈?
她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开这种车的客户,而且对方只按喇叭却看不见人,谁知道是想干嘛。
她被这个想法吓到,连自己的指尖在颤抖都没意识到,不停地加快脚步,另一只手则在包里翻找着手机做好准备。
她已经走到路的尽头,但红灯亮起,莫雅礼只能等,她握紧伞柄,余光偷偷从注视着伞外。
本以为对方已经开走,想要松一口气,但她刚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看后面的情况时,却发现刚刚停在原地的车突然加速,激起水坑朝两边散开,像长着翅膀的蝴蝶。
然后,转弯,停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后背早已全是冷汗。
看来今天真的要完蛋了。
车窗缓缓降下,却露出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莫雅礼脑袋一片空白,怔在原地,现在和要被抢劫的震惊程度已经不相上下。
这么多年没见,偏偏一看见他,还是能想到当初他来接自己下课的模样。
和现在,一样的视角。
原来已经分开这么久了。
“上车?”程砚之露出笑容,副驾驶也在这瞬间被弹开,“送你一程。”
“不用了。”她想都没想,下意识拒绝。
绿灯已经亮起,莫雅礼想绕过他过马路,偏偏她往左走,他就超左开,她朝右走,他就朝右开。
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她总是拗不过他。
“上车吧。”他有点无奈,“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莫雅礼想了想,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闷热的空气被一瞬间隔绝,舒适的坐垫和适宜的温度在前后包裹着她,如果不是旁边坐着一个人,她甚至能马上睡着。
“你现在在上班了吧?”程砚之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递给她一瓶水。
“嗯。”莫雅礼把水接过来,却瞥见上面的标签。
她没喝过,但在网络上却刷到过,一瓶矿泉水就卖到几十块的价钱,完全是富人的奢侈品。
他这是中彩票还是被包养了?
算了,这种事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他们早就是走向不同道路的两种人了。
“是在剧院上班吗?”
“不是。”莫雅礼沉默半响,摇了摇头。
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
当时高考完填志愿,莫雅礼是舞蹈生,文化成绩也优异,自然选的是全国最好的舞蹈学校。
程砚之为了能看见她,也填了和她一样城市的学校。
那个时候小小的梦想,承载着两个人的未来。
“毕业以后我就去剧院,然后一直跳一直跳,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全国的首席舞蹈家。”她昂着头,像只永远不会服输的小白天鹅。
程砚之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歪头看着她笑,不说话。
莫雅礼不服气:“程砚之,你不要小看我!”
“没有小看你。”他嗓子里还含着刚午睡醒来的沙哑,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我只是在想,怎么努力才能配得上你。”
早已经物是人非。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听说你出国了。”莫雅礼问。
“嗯,当时学校有政策,就跟着出国了,现在比较自由,自己开了个工作室,在做建筑设计。”
“是挺适合你的。”莫雅礼想起高中的时候,程砚之就爱在各种地方画画,课桌上书本上,还有她的脸上。
“就是经常熬夜通宵。”
“真辛苦。”莫雅礼回答,视线却不停看着窗外。
两人七年没见,除了尴尬地聊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撑过这段路没有其他办法。
好在,还有两条路,就能看见她家了。
“我看你从文华广场那个方向过来的,现在在那边工作?”程砚之淡淡开口。
“对,我自己开了个舞蹈室。”
“那还挺巧,我工作室也在那边。”他语气平静,但不知为何,莫雅礼却听出了笑意。
……
怪不得能碰上。
顺利驶入她家小区,程砚之把车停下来,看向她。
“今天谢谢你了。”莫雅礼放下安全带,一只手已经摸到车门开关,却听见“啪嗒”一下。
车被锁住了。
“什么时候有空吃个饭?”
“嗯,下次吧。”莫雅礼扯了扯嘴角,实则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他吃饭。
成年人的世界,不明说就是拒绝。
偏偏程砚之完全听不懂似的,甚至翻出日程表,询问她:“明天晚上如何?”
“不行。”莫雅礼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快,根本没思考过。她咂咂舌,跟他解释,“我明天晚上有课。”
“那下周吧。”程砚之建议道。
“到时候再说吧。”
莫雅礼觉得自己的拒绝已经够明显,难道他在国外几年,思想已经被洗脑到如此地步了吗?
莫雅礼打开车门,拿上自己的包和雨伞,正要离开,他却握住她的手腕。
也许是今天的雨的确太大,所以程砚之脸上悲伤的情绪让她不自觉联想到被淋湿雨的小狗。
脆弱又无助。
他启唇:“对不起,当年的事情,真的对不起。”
这个问题,莫雅礼以为两人会心知肚明地不再提起。
“程砚之。”莫雅礼回头,冷静地说道,“我早就不怪你了。”
“那我们以后还能当朋友吗?”
“我觉得我们还是减少见面的次数吧。”莫雅礼不自觉地捏紧握伞的力度,一字一句道,“我看见你,只会想到那些事,就当是为了我,以后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话毕,莫雅礼没再逗留,果断地撑开伞离开。
程砚之却没走,只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越来越远,像要永远离开他的世界。
进了小区,莫雅礼回头,看向那辆黑色的车,就像停在雨夜里的巨大野兽,但又因为里面亮起了一盏暖黄色的车灯,显得温情了些。
再看他一眼,也许她就能放下了。
小区里的花香,十年如一日的是一个味道。
如果说什么能够记载回忆,那味道一定是里面最特殊的一种。
当年放学的每一天,程砚之会绕远路把她送回家,在门口看着她进小区,花香落在两人的肩上,那个时候,总以为会永远。
再闻到这阵香,却是再也不见。
莫雅礼上楼,打开家门,屋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地可怕。
她打开客厅的空调,又走到阳台上将衣服收起来。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想到刚刚和程砚之在车里的聊天细节。
对方的小心翼翼她看在眼里,但她何尝又好过。
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还住在这里?
她停下动作,无比确定,自己没有告诉他。
没有告诉他自己还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