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程砚之会知难而退，甚至怀疑他所说的正事都是胡编乱造的时候，程砚之却把项目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发了过来。
莫雅礼简略地在课间抽空看了看项目会议的通知，却无意间扫到，上次聊天都已经是一个星期前了。
看来他前段时间屡次来找自己，也许真是因为正事。
到了项目会议当天，莫雅礼提前跟舞蹈室请了假，连正装都来回换了几套，最后挑了一套深蓝色的西服裙。
足以看出重视程度。
实话说，那天程砚之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确早已心动，不是因为薪酬的高低，而是觉得这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特别是经历了职场，又出来自己创业，她深知，能混口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什么理想主义都得吃饱饭再说。
如果说刚上大学的她是一颗未被打磨的天然玉石，浑身棱角，那现在的她就是被打击地规整的圆石。
少女时代的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气，总觉得自己应该做最有意义的工作，干出名垂青史的大事件，随着时间的磨灭，什么都不剩。
然而，那天程砚之的话和那些照片，却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甚至害怕，这是程砚之编出来的骗局。
会议的地址选在医院的会议室，莫雅礼看着门牌号，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在转角处看见入口。
程砚之已经在门口等着她，看她走过来，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抱歉，这边有些事情耽搁了，本来应该去接你的。”
“没事。”莫雅礼跟着他推开会议门，“我离这儿也近，打个车更方便。”
门内，会议室里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大概十多个人，莫雅礼在程砚之的指引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记得你爱喝茉莉。”程砚之把茶杯递给她，语气自然，“这个会议主要是讨论康复中心往后的运作，只有一部分需要你参与，其他的如果你觉得无聊，也可以不听。”
“没事，反正我都来了，多了解了解总没错。”莫雅礼接过茶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五分钟开始会议，便开始翻看面前的会议流程书。
也许是茉莉的香气太足，莫雅礼抬眸，却发现旁边两人的杯子里却不是茉莉。
只是普通的茶叶。
下意识地，她开始不自觉地寻找程砚之的身影。
程砚之正在她的斜对面跟另一个人讨论方案，和以往在她印象里懒洋洋，仿佛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模样不同，程砚之在工作时候的表情格外严谨认真。
他嘴里吐出都是她不太懂的专业名词，莫雅礼有些差异，看来他不仅学过建筑设计，还学了经济。
也许这间医院也有他的一部分，也不是不可能。
莫雅礼低头，仔细研究起会议里自己的那部分内容。
播放她当时的视频，提及舞蹈顾问的可行性，同时也需要她的自我能力阐述。
会议如果通过舞蹈顾问这个职位的设立，还需要她提供一份以后的工作方案。
五分钟以后，院长到达现场，会议正式开始。
莫雅礼并没有开小差，甚至全程听完了这场会议。
现代社会，人们针对健康的管理越来越重视，儿童更是焦点人群，然而有部分儿童却很容易被抛弃被忽视。
这也是这间医院被创办的初心。
偶然听着关于某个孩子的生平介绍，她甚至会默默擦掉眼角的泪。
会议到她这个环节的时候，也很顺利的讨论通过。
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她正是视频的当事人。
会议后，院长还专门过来跟她聊了聊康复中心的这些孩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上心。
工作方案其实并没有规定时限，但莫雅礼明天开始要出差，就想尽快赶出来，而且在来前，她就已经在脑海里有了大概的思路，连电脑都顺路回去拿上了。
找工作人员借了间办公室，她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
还真是找到了些高中时的感觉。
莫雅礼认真做事的时候不爱被打扰，特别是这些创造性的想法，如果思绪被打断，很有可能就再也接不上，因此她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以后，又从兜里找出耳塞，然后全神贯注地敲打起键盘。
直到敲完最后一个字，她扫到左边，居然有六千字，又扫了扫右边，居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还好今天提前请了个假，不然还不知道小雨她们会急成什么样。
她靠在椅子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觉自己腰酸背痛。
还有点饿。
她左右扭了扭头，站了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把这份方案发给程砚之，让他帮忙把把关再交上去吧。
莫雅礼把文件保存完，找出聊天框，拖了进去。
敲门声在下一秒响起。
“哪位？”
“是我。”门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莫雅礼还是一瞬间听出了来者。
她拉开门，有些诧异：“你还没走？”
“我把你拉进来干活，不得对你负责？”程砚之把咖啡递给她，反笑，“弄得如何了？先去吃饭吧，不然饭点儿都过了。”
他这样一说，莫雅礼倒是反应过来，外面的天色都黑了一大半。
“行，方案都发给你了，走吧。”莫雅礼接过咖啡喝了两口，将铺在桌上的草纸和电脑收回包里。
程砚之很自然地将包接了过来：“想吃什么？火锅、烤肉、还是日料？”
“我都行，你推荐吧。”莫雅礼跟着他一起上了车，总觉得自己下午僵硬了一个动作太久，现在脖子都有些疼，脑袋更是不想思考。
“那去吃日料吧，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的。”
“行。”
两人肩并肩走出办公楼，莫雅礼的视线却被另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吸引过去。
“那边就是康复中心。”程砚之给她介绍道。
莫雅礼问：“我能去看看吗？”
“现在？”
“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两人随即调转了方向，也是在这个时候，莫雅礼意识到，对方对这个地方的地形格外熟悉。
晚上的路灯只刚刚够照亮前方一米的道路，更何况还有丛林的遮挡，但七拐八弯的，他还是把自己带到了终点。
在电梯口等候时，莫雅礼看向旁白的导航栏。
“允许所有不完美的世界。”她跟着念了出来。
是了。
在现在这个社会，所有人都会对患有疾病的、有残疾的人抱有同情的眼光看待，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看似平常的行为，也是另一种伤害。
谁又能百分百的正常呢。
电梯停在三楼，莫雅礼跟着程砚之后面走着，一格格的房间光亮透过玻璃窗照进走廊，就像一个个装载希望的小盒子。
每个房间的孩子们，都在做不一样的事情。
在进行康复训练的、还有在学英语的，这里就是另一个喜小小的世界，在这里，不完美是常态，就不会有莫名的评判标准。
莫雅礼看得认真，心里自然也有些许震撼。
在这个短视频如此精彩的世界，每一个人分享的都是美好世界，但这里，甚至连关注度都少得可怜。
“程砚之…..”莫雅礼开口喊他，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单单地盯着其中的一个窗户，看得入迷。
莫雅礼没再说话，静静地走了过去。
熟悉的音乐响起，她顺着视线，看见了教室前方的大屏幕，正是自己。
因为镜头拉得近，现在被放在大屏幕上，显得有些震撼。
然而，她的神情却很专注。
不停地张嘴唱着歌，配合着手上的小小动作，脸上还挂着无忧无虑地微笑。
这是她生平最简单的舞蹈。
只是一支手指舞，甚至没有任何的多余技巧。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教室里面的那些小小的人们，却神情认真，一步一步地跟着她学习，摆弄着不熟悉的手指关节。
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能学会自己吃饭、在本子上写字、又或者只是抓住窗外的一片落叶。
她撇开头，有些动容，余光却扫见另一个平时看上去格外硬朗的人，转身时，摸了摸眼角。
泛红了。
莫雅礼一瞬间捕捉到他的变化。
真好，至少在理想主义的这块花园里，他们两块土壤还未变质。
时间渐晚，两人参观完康复中心的大概模式，程砚之又给她做了简单的介绍，终于结束。
毕竟还没吃晚饭。
莫雅礼这次没拒绝，说已经想清楚，以后少不了和程砚之打交道，但一码归一码，事业和感情，她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分开处理。
车子启动，划出一道弧线，隐入车流。
同一时间，监控室被打开。
今天莫名其妙被放了几个小时假期的小刘按时来上了夜班。下午他接到程总的电话，说下午监控室要维修还是检查。
小刘没听明白，就听出来下午不用按时来接班，晚上七点再来。
行，领导慷慨放假，他还质疑什么？倒头就睡。
监控倒是都还平稳运行着，小刘不放过每个显示屏的内容，一一查看现在的情况。
“诶，这个屏幕怎么就显示这个房间的内容。”检查到角落这块到时候，他终于发现有些不对。
医院的监控室，平均一块小的显示屏会有四个画面，其他的画面都显示正常。
就这一块在角落的显示屏，被放大成了一大块。
好在这几间办公室都是空着的，平时也不怎么关注到，所以小刘也是现在才发现。
“不过，这间办公室是不是被用过？”小刘自言自语地开始分析，也得益于他平日里值班无聊，又因为职业原因，喜欢看些推理小说，所以这时一下就注意到了办公室的变化。
比如，这些不用的办公室，窗帘都是拉上的，又比如，桌椅的位置有些偏移。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按开回放功能，果不其然，下午是有个女人在这个办公室工作过，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日料店内，生意火爆，两人坐在靠窗的小桌上，静静地品尝食物本身的味道。
莫雅礼想起什么，突然说道：“其实刚才我就挺想问的，你是不是也在康复中心有股份？”
程砚之一笑：“你怎么猜出来的。”
“感觉你挺上心的呗。”以前高中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很会节能的实用主义者。
有用的事情他会上心，除此之外，花里胡哨的他从不参与。
区别的很明显。
程砚之缓缓解释道：“也是当时有缘。这是我工作室成立以来的第一单，院长是个很有理想抱负的人，对设计这块的想法我们探讨了许多。”
“也许是担心，我的设计只能落在纸面上，所以他邀请我去实地考察过一些地方。”
“再后来就是，他们资金链有一段时间断了，我就投了一部分，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吧。”
“投了多少？”莫雅礼下意识地就已经问出口了。
没想到程砚之还真皱起眉，开始思考起来：“我想想，前前后后加起来，八位数吧。”
莫雅礼深吸一口气：“程砚之，你在国外是正经读书吗？”
“正经吧。”他故意逗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为某人守身如玉。”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
莫雅礼不敢再说话，默默地盯着服务员一盘盘端过来的寿司，然后一口气塞进去，不再给他交流的机会。
等到回程的时候，莫雅礼早就困得哈欠连连，但是还有些东西要去工作室做完，因为明天她应该也去不了。
刚在脑海里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不知不觉地就断线了。
感受到旁边逐渐均匀的呼吸，程砚之在开车的时候，偷偷用余光看着她。
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一睡着，就容易体温升高，然后闷得脸红彤彤，透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晶莹可口。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空调又调低了两度。
等回到工作室，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程砚之本想就这样不叫醒她，然而，莫雅礼却像是有定点闹钟似的，一到楼下，就醒过来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莫雅礼解开安全带，跟他道别，“那我就上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我陪你一起吧。”
“真的不用，太晚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然而程砚之指了指大楼里面：“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一个女生，很不安全。”
“……”
“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做，作为交换，也让我看看你的舞蹈中心？”
“行吧。”莫雅礼点头。
果然，跟程砚之说的相同，现在楼里的所有楼层都已经关灯了，连保安都巡视晚了，所以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电梯厅有一丝光亮。
而且，总觉得哪里阴风习习。
她们这栋楼偏商业居多，所以平日里加班的上班族也少，一到下班时间点，打工人像沙丁鱼罐头似得往外涌。
现在这样，实属正常。
到了楼上，莫雅礼简单地给程砚之介绍了自己舞蹈室的一些区域，就回了自己办公室。
现在，她不仅是一个人在加班，还肩负着让程砚之也早点回家的任务。
好在，工作专注进去，效率就会变得很高。
只是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门外的门铃响起，彻底划破寂静的夜。
程砚之去开的门。
莫雅礼本来以为会是小雨或者是其他的老师有东西落在了这里，但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李卓然。
李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舞蹈室的门并不大，这是莫雅礼当时精心设计过的，然而现在，她却有些后悔。
两个男人，就在这狭窄的门口，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李卓然当然见过他。
上次在便利店的时候，他看莫雅礼的眼神就不简单，更甚者，在这以前，他也见过他。
如果对建筑设计有过一些了解，不会不知道程砚之的名字早已经享誉国内外。
只是莫雅礼没有主动提过，他当然不会在她面前给情敌上分。
原来，两人已经是能来陪着加班的情分了？
然而，李卓然难看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秒，他几乎是有些故意地忽略了面前的男人。
他提着宵夜，掠过程砚之，轻车熟路地来到莫雅礼的办公室。
“我刚刚在对面看着你这间办公室亮灯了，就猜到你又在加班。你别再减肥了，太瘦了免疫力会降低。”说完，李卓然将买来的宵夜铺开，摆了满满一桌。
“是要加班，有个公司的年中晚会邀我们，但还有两天就要交方案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那也要劳逸结合。”
两人一唱一和，像是相处多年的夫妻，完全忽略了回到办公室门口，脸已经全部黑下来的程砚之。
他本来以为，那天便利店里，莫雅礼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看来……
“我想她应该吃不下，应该刚刚的那家日料店还不错，对吧，礼礼。”程砚之靠着门旁，掀起眼角，说着看似漫不经心的话。
莫雅礼的心跳都要飙升到一百八了。
“是吗？可是日料都偏生冷，还是热食更适合她的胃吧。”李卓然嘲讽一笑，自然也不敢下风。
“我想你误会了。”程砚之微微一笑，“我们是高中同学，她那个时候就喜欢吃冷食，虽然的确不好，但偏好这种东西，总不能克制吧。”
莫雅礼现在是放下筷子不是，拿起筷子不是。
早知道刚刚就不让程砚之陪她上来了。
早知道刚刚就不开灯加班了。
早知道，早知道刚刚就回去睡觉算了。
李卓然冷静道：“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人是会变的，如果我没记错，礼礼高中毕业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七年时间，没有谁会一成不变的，爱好也是自然。你还记得你七年前最爱吃的菜什么了吗？”
程砚之的身体一僵，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李卓然将自己当成了敌人。
语气之间，全是暗喻。
“不会变的。”程砚之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告诉他还是安慰自己，“在现在的世界上，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李卓然，他没有参与过他们的曾经，凭什么来点评。
就算是现在的男朋友，那分手就行了。
莫雅礼本来就对上次骗程砚之这件事有些后悔，当时只想着离他远点儿，但现在两人这一来一往，她更说不清了。
既然要断了程砚之的心，也许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她打断两人的对话：“程砚之，对了，刚刚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李卓然。”
话毕，她转向李卓然：“这是我高中同班同学，程砚之。”
即便两人战得再厉害呢。
她这个裁判，三言两语就判了高下。
一个男朋友，一个同班同学。
连朋友都不是，只是同学。
李卓然已经被一句男朋友冲昏了头脑。
他是在追莫雅礼，但她一向以事业为主，又有自己的想法，跟他说的是，认为自己还年轻，谈恋爱是浪费时间。
所以，李卓然愿意等，也愿意陪她一起奋斗事业。
看来今天，他这个追求者有转正的希望了。
就算是假的，那也比眼前的这个男人好。
李卓然像是得了奖励的小朋友，这次，他表情终于友善，还主动跟程砚之握手，打了招呼。
显然，这个时候，人家两个人谈恋爱，其他人就应该自觉地离开，但程砚之偏偏像个大灯泡，比街边的路灯还要亮，就杵在一旁，不准备离开。
那莫雅礼，也不能赶他走吧。
本来刚刚也是她同意过的，现在是不是有点儿过河拆桥？
她心里纠结着两个人的去向，连方案都写不下去了，今天真是下了步臭棋。
这时，李卓然的手机响了。
“今天晚上就要吗？那边还能协调下延后时间吗？为什么这部分数据有问题？”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莫雅礼听出来了，他应该是要回去加班。
果然，李卓然挂断电话，有些遗憾地走过来，看着她说道：“礼礼，我得回公司一趟。”
莫雅礼点头：“行。”
程砚之更不忘助力：“放心吧，我一会儿回送你女朋友回去的。”
李卓然捏紧拳头，克制住自己。
就算不想让对方参与，但为了莫雅礼的安全也没办法。
“那我先走了。”李卓然拿起沙发上的西装，两步三回头地离开。
程砚之嘲讽一笑，没给李卓然再发挥的时间，直接把门关上，锁了。
垃圾，就应该滚远点。
“充电线有吗？”他坐回沙发，这个方位，刚好将莫雅礼的整个人框进视线。
“有。”莫雅礼递给他。
程砚之的手机在这瞬间，弹来一则讯息。
与此同时，莫雅礼扫见了他的壁纸，一个芭蕾舞女孩。
标准的舞步和服装在她身上有些不一样的气质，这一年，她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了一支独舞。
所有人的视线和灯光只为他照亮。
程砚之就在后台，一等她表演结束，就会用羽绒服将她紧紧包裹住。
爸爸在来接她的路上，妈妈更是烧好了一桌晚饭。
那一年，她很幸福。
这个照片，更是幸福的体现。
她低眸，语调晦涩：“程砚之，你什么时候换的屏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