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火势扑灭了吗？”

    “灭了灭了，玉清宗的大弟子在那边施了半刻钟的云术，听说雨都快下淹了。”

    “之前这些监察团的小公子跟城主说要封城查几大宗人口失踪案，城里人心惶惶的，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救出来十几个孩子。”

    “城西那个宅子听说在那里都有十多年喽。我隔壁邻居的二婶子在那边住，说一直以为那是个行商的商队落脚的地方。回回做了买卖，还给巷子里面的孩子抓糖打赏嘞。”

    “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侄子是城主护卫队的，跟过去打扫清理，说是救出来十一二个孩子，身上鞭子痕板子痕烙铁痕的，可怜啊。说是送去济善堂给裹伤了，神佛菩萨保佑可都得好好的啊。”

    这段时日，东陵陈仓城出了大事件。

    先是仙盟监察团的五六名弟子拿了仙盟御令要求陈仓城主封城，言说之前追索的一桩人口失踪案线索断在了陈仓城，要求陈仓城封城十日待查，出入商队人马皆要严格审查。

    陈仓城主得罪不起这些仙门名家弟子组成的小队，不情不愿地封了城，只求尽快把这些祖宗们打发走。结果，就在解封的前一天，城西民宅起火，火光冲天。监察团成员们察觉异动，前去探看，竟真让他们救出来十多个奄奄一息的小孩。

    这可真就是摊上大事了。

    陈仓城主年后就要去京里述职，这时候遇见这一档事，实在是旱天打雷，天降横祸，只求赶紧抓了凶嫌，将功折罪，快快把这件事盖过去。

    “快把被子给他盖过去，怎么又踢掉了。”耳边有谁在那念叨叨。

    湿乎乎，暖烘烘，有布巾在他脸上揩过去，又有人蘸了清水点在他唇上。

    楚韶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好久没在床铺上休息，感觉自己像是陷在棉花堆里，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这小孩怎么还不醒？”迷迷蒙蒙有人在旁边问话。

    “别的小孩都是外伤，醒的晚的也顶多是吸了烟气。他不一样，那些混账东西给他用了吸血蝉，再晚一点救出来，他的灵根就都碎了。”

    “别的那些小崽子都眼巴巴盼着他醒呢，天天一堆脑袋在门口探头。”

    有凉沁沁的爪子往他脑门上戳了戳，被人一把拍开。

    啪的一声脆响落在楚韶耳畔，倒像是把他的心神从迷糊中拽出来似的，他豁然睁开了眼睛。

    素青棉被，浅绿帐幔，鼻尖不再是腥腻血味，仿佛重回人间。

    “哎小孩儿你醒啦。”正在揉被拍红的爪子的飞廉一眼瞅见床上那睡了快五天的人睁开了眼，惊喜地喊了一声。

    看楚韶想要挣扎起身，刚转过头的医修叶霖赶紧伸手略搀扶了他一把，又拿了个引枕叠在他身后撑着，见他没表示出什么不适，这才放手任他倚靠在床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多谢你们救了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清润如水，一道还微带嘶哑。

    “没什么，感觉挺好的。”楚韶先回答了人家的问话，又询问说：“请问那些同我一起的孩子们呢？”

    “也都救出来了，都安置在这里，他们身上都是外伤，用了药以后都恢复得挺好。”叶霖伸手示意楚韶把手腕给他，又搭了搭他的腕脉，不疾不徐地回答他。

    “我能见见他们吗？”楚韶低声询问，略带请求。

    “可以，他们也一直盼着来瞅你，刚刚被我赶回去房间休息。”不等叶霖回话，飞廉率先回话道，“阿霖你也跟我一起去叫他们。”他声音轻快，手上动作却利落，一把就拉住叶霖出了门。

    “你去叫就是了，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脉还没诊完呢？”叶霖倒没有反抗，被飞廉拉着出了房门，这才疑惑发问。

    飞廉挑眉嗤了一声，他乌发鸦黑，眼眸清亮，英俊不羁的脸上带了丝笑：“你没看那崽子一直紧绷着身子，戒备着呢，先让他见见那些孩子，不然人家还得费心思敷衍你。”

    说着话，他已经拖着叶霖快步过了门口连廊，然后一把推开了另一间病室门。

    济善堂是传了几代的医家，名气在整个东陵都很大，病室向来没什么余裕。这次为了收治这些个孩子，专收拾出来几间病室。没想到孩子们迷糊中都紧紧拉扯着彼此不肯分开，无奈又收拾了间通铺给他们，所有孩子都在一起诊伤，顶多男孩女孩之间隔了道屏风略作遮掩。独独楚韶情况当时太过不好，是由灵枢宗亲传弟子叶霖亲自照看诊治，这才让他单歇了一间。

    飞廉一把推开了门，见那些崽子们难得都乖乖坐在床上，都安静听着倚在窗边的男子说话。

    听见飞廉推门，那人回头瞥了他一眼，问道：“冒冒失失做什么？”声似冷泉泠泠，目如天边寒星，翠眉丹唇，肤如冷玉。即使飞廉和叶霖同他熟悉得很，还是不由看呆一瞬。

    恍惚片刻，飞廉率先开口问：“老大你回来啦？我听沐清说你这几天都带着他们几个查那条走私线呢。”

    “抓了几个人回来，沐清他们在审，我过来看看他们。你俩照料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醒了吗？”

    容昭话音一落，满室小孩的眼睛都期盼地望向了飞廉，被那些亮晶晶的眼神凝视着，连飞廉都不由得感到几分压力。

    “醒了醒了，你们老大醒了，说想要见你们。”飞廉忙不迭地让开房门，由着孩子们涌向楚韶的病室。

    孩子们都走了，房中安静下来。

    “那小孩防备心重得很，不让他看看这些小孩安安心，感觉从他嘴里听不来什么实话。”飞廉大咧咧坐在容昭床边榻上，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叶霖来坐，目光却望向容昭解释道。

    容昭点头，察觉城西火情时最先赶到的正是他和沐清。那房子禁制只有两重功效，敛声和禁锢，功效单一反而隐蔽，他们探到近前方察觉形状。

    他当时一剑劈开禁制，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中间的楚韶。那时火势迅猛，烟气满院，所有孩子基本都已晕过去，独中间那个还在强撑，小脸上未被布巾围住的地方被熏得乌黑，眼中通红蓄泪，眼神却相当平静。

    直到他们把所有的孩子从火场中捞出来，那个小孩才肯昏睡过去。之后探看他们的伤势，连一向好脾气的叶霖都气得想在那两个快烤熟了的恶人身上再踹两脚。

    其他孩子身上外伤严重，鞭伤叠鞭伤，烙痕铺烙痕，结痂又破，污血满身，他们不得不又清开那些勉强长合的伤口清走脏污再敷药。而在裹伤时，即使疼得全身发颤，孩子们也都只是默默掉眼泪不肯出声。而楚韶的情况更令人心惊，从其他孩子口中，他们得知那孩子戴了近十天的吸血蝉。

    吸血蝉本身是种刑具，用以惩戒那些犯下极恶之罪的仙门子弟，刺针探入丹田，侵损精血，断裂灵根，痛楚如同烈火焚身，连那些修炼有成的仙门弟子都很少有撑过半月的。不知道那些人贩子哪里得来这种东西，还直接用到了人身上。被救出时，那孩子的灵根其实已经碎裂，只勉强还撑了个形状，被叶霖用灵药强行吊住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贩子是不是手里有测灵石，这些孩子们资质都挺不错，最差的也是三灵根，还是水土木粗细仿佛的，若是他们没处去，把他们拐回去作我家师弟妹也行啊。正好我师父最近也刚收了一个，说是个习剑的天才。人嫌狗厌的小混崽子，闹腾得很，给他找些师弟妹得了。”

    飞廉见容昭似在沉思，叶霖也满腹心事，忍不住出声打破一世寂静。

    “你以为就你想拐师弟师妹啊，沐清、云若、谢朗，他们几个也都盯着要抢呢。”

    叶霖驳了飞廉一句，又忍不住叹气：“刚醒来的这个小孩资质其实最好，单冰灵根，这个年纪已经有了炼气七层的修为，可惜他现在灵根濒碎，之后修炼恐怕不太容易。”

    “这有什么，我看大家都挺愿意把那个崽子带回去，”飞廉撇嘴，“带回去，也当我师弟。”

    “我带走，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带他走吧。”容昭弯弯眼睛，微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