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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惊蛰13

    于是,李忱裳就在卓景琛的剑下,把他和温瑾笙在眉州相知相许的经过如实交代了。

    卓景琛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可许多细节如今回想起来,却都是佐证。

    并且李忱裳的叙述里有那间绸缎庄。

    卓景琛记得很清楚,二嫂嫁到卓家的第一个月,每日都要去那间绸缎庄买料子,阿娘她们还差点以为二嫂得了什么产妇生产前易得的怪病。

    还有月份,对!

    在山洞里,温瑾笙并未早产,是足月!

    可惜那小女婴生出来时那么虚弱,活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卓景琛承受不住这个事实,但手中的剑已经从李忱裳颈间滑落下去。

    “李忱裳,如此一来,你更是罪该万死,你叫我放了你?”

    他对此人的恨意愈加倍增。

    这些日子,对于卓景琛和苍龙,对于温卓两家还活着的人,对于两军的战士。

    他们这些人心中,全是找到罪魁祸首的欣慰。

    然卓景琛此刻才明白,这对于他的二嫂,是多么残忍的折磨。

    温瑾笙独自一人暗暗承受着的,是自己的孩儿被她的亲生父亲所害,是她这个做娘亲的,要杀他这个父亲。

    明白了这些,卓景琛的心揪着疼。

    他举剑,把心疼、无助和愤怒全都发泄在了一旁的杉树上,李忱裳只见几道白光飞舞,那树上的细枝已经悉数不见了。

    原来卓家三郎是这样的高手。

    他道,“看来,你们为了复仇,真的蛰伏的很苦。”

    卓景琛红着眼,喘着气,瘫坐在草地上。

    李忱裳上前,在他面前就地而坐,继续说服他。

    “卓景琛,你看着我,我李忱裳向你发誓,温瑾笙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过的女人,若不是为此,我不会这样心甘情愿随你们去奉阳伏法。”

    卓景琛抬起头,半晌,问:“那婧娴呢?”

    他忽然想起他的妹妹,她也是眼前这个人的妃子,据说,还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婧娴是温谨笙的妹妹,自也是我的妹妹,我没碰过她,这一点,温谨笙很清楚,你也可以问婧娴本人,我是如何待她的。”

    怎么会这样,卓景琛愈加困惑,温瑾笙多次在漪澜宫留宿,难道她和李忱裳,早就借着倚澜宫的掩护暗中再续前缘?

    他又意识到,那时候,李忱裳还不是他们的血海仇人,那他的二嫂对他,可是旧情复燃?

    卓景琛又记起,那日李忱邺和温瑾笙争执时,说什么她儿女情长,这下他全明白了,连李忱邺都知道,他的二嫂与她逝去孩儿的生父破镜重圆了,这位生父就是当时的官家,诚宗李忱裳。

    而他卓景琛,枉自以为是温瑾笙最亲近的人,却什么都不知情。

    卓景琛冷笑,他们当然可以旧情复燃,他们还可以一起悼念那个可怜的小生命。

    见卓景琛不答话,李忱裳急了。

    “卓景琛,你放我回去,我向你承诺,温谨笙一定无事,我的命到头来还是任你们发落。如果双方这么僵着,你碍于你的二嫂,动不得我;而我母后,可就说不准了。”

    卓景琛倏地看他,“她不担心她的亲生儿子?”

    李忱裳道,“担心,毕竟是亲生的,可当年我的皇姐五公主,也是以死相逼不愿去南楚和亲,是谁把她塞进了马车?我母后能这么对亲生女儿,未必对儿子就例外。”

    李忱裳只能用这些话来吓唬他。

    “且温谨笙在京城出事,凭我母后的手段,完全可以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们连理论都找不到人。”

    卓景琛思忖了好一会儿,并未表示放不放李忱裳,而是跟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希望李忱裳知道,那个故事里的小娘子,为了遵守和情郎的百日之约,是如何与一碗一碗的滑胎药作斗争;

    如何把自己关在房中,因为害怕吃错了东西,绝食到昏倒;

    等她好不容易撑到了百日,情郎却未如约而至,她又是如何以两个月的身孕生生挨了西北第一猛将亲手挥下的鞭子;

    为了把孩儿生出来,她毅然决定嫁给了卓景颐,和他做了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卓景琛才只讲到这里,李忱裳就热泪盈眶了。

    他讥笑道,“别急,留着你的眼泪,真正该你哭的,才刚刚开始呢。”

    在卓景琛接下来的故事里,温瑾笙怀着四个月的身子到了军营,因战地粮草欠缺、往南最近镇子的百姓也已悉数往洛阳方向逃亡。周边一片颓靡之象,温瑾笙能吃的也不过是军粮。一个月下来,肚子一点也没见大,人却小了一圈。幸好后来军中抓到一只母羊,因那母羊还有奶水,将士们放弃了宰羊的念头,温瑾笙这才在后面的日子里喝上了羊奶。

    卓景琛瞥了一眼悲恸的李忱裳,“听说宫里有位你很宠爱的高贵妃,她给你生了个小皇子,李忱裳,你的高贵妃怀小皇子的时候,是怎样的金尊玉贵?”

    “别说了。”

    今夜卓景琛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剜在李忱裳心上的刀。

    “这就不敢听了?”卓景琛哼笑,“后来,邬摩摄政王下令,处决了两家爹爹、我阿娘和玄武副。”卓景琛的目光凛冽起来,“这都是拜你所赐,李忱裳,你出卖军情给邬摩,害我们输的猝不及防,即便是后来我与二哥和二嫂挽回了一些局面,可是奉洛联军所剩兵力太少,朝廷不派南军过江支援。”他忽然顿了顿,“哦,当时你还在天牢里,是你的父皇见死不救,你们李家,真是蛇鼠一窝。”

    李忱裳再有罪,听到别人辱骂先父,也不能无动于衷,他抬头看了卓景琛一眼,终是无话。

    “后来邬摩增兵,我们扛不住溃不成军,可邬摩大军誓言要捉拿洛阳战神回去祭旗。”卓景琛自豪道,“谁让死在二哥刀下的邬摩人不计其数呢,邬摩人知道,坐着木车椅的就是二哥,是以轻易就发现了我们。他们追着我们跑了三天三夜,跑到二嫂动了胎气,那个时候二嫂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再跑下去会没命的。二哥为了保住二嫂和你们的孩子,就把我们扔在了一片密林林口,他则和另一位参将把追赶而至邬摩人引开。分别的时候,二哥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护好你二嫂’。是的,我当然要护好二嫂。”

    卓景琛讲到这里,李忱裳问:“卓景颐就是这样被邬摩人抓了去?”

    卓景颐怎么死的,他是知道的。他被带回邬摩军前处决,人头还挂在高墙上振奋军心。

    “没有想到,二哥用生命还是没有全然迷惑邬摩人。”卓景琛继续他的讲述,“有两个邬摩军追进了密林,当时二嫂又跑不动,我只好把她藏起来。邬摩人在二哥的马车里没有看到怀着身子的女人,在密林里也没有看到,自然不甘心。想想,那可是洛阳战神的妻子,他们是非要找到她带回去羞辱不可的。我绝不容许他们碰二嫂,准备和他们同归于尽,一番厮杀,邬摩人的长枪,差点把我扎成了血筛子,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最后一个邬摩人扎死的时候,二嫂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她杀死了最后一名邬摩人,我们保住了性命。”

    李忱裳听的一头冷汗,半晌,他道,“从前就听说你因阵前受了重伤,身子一直不好,原来不是阵前,是因为这个,那你这身武功......?”

    “这与你无关。”卓景琛立刻警惕,跳过这一问,继续道,“我和二嫂,各自拖着各自的半条命,根本走不出密林,后来我昏过去了,不敢想象身怀六甲的二嫂,是怎么把我拖进山洞的。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情了。是二嫂用林中的植物配了草药替我止血,还在一条小溪里抓了小鱼烤来喂我吃。当时我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只喝果子挤出来的汁水不够,想要伤口愈合,只有吃鱼肉。二嫂就把烤熟的鱼摊在洗好的大叶子上,一点一点的剔骨除刺。”卓景琛的眼里满是欣慰和感激,“二嫂可真是厉害,接下来的三天里我吃到的每一口鱼,竟是一根刺也没有。渐渐的我能起来走动了,二嫂却累倒了。我想,不怕,换我来照顾她,等她好转了,我们就一起穿林去隔壁的镇子上藏起来。谁知,有一天,一只母豹子进了山洞。那时我们才意识到,那山洞原本是它的地盘。老天保佑,那母豹子快要临产了,且不知是何原因,它还受了重伤。虽然它好像没有力气攻击我们,但是二嫂被它一吓,吓破了羊水,也正因如此,我以为二嫂是早产。”

    卓景琛又一次看了看李忱裳,“原来不是早产,是足月。”

    李忱裳此刻屏着呼吸,手心里攥着汗,满目愧疚。

    “最想不到的是那母豹子也要生产了,可是,豹子自己就能生产,人却不行。二嫂痛的死去活来,可当时林子里除了我,再没有第三个人。那年我只有十六岁,连娶娘子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如何懂得女人生产之事。可是二嫂说,如果她就这么痛昏了过去,那孩子就保不住了。即便是已经在沙场上和邬摩人厮杀了四个多月的我,当时也无用的只知道掉眼泪。二嫂她拉住我的手,她不停的求我,求我给她接生。我怎么都不肯,别说是我不会,我若是答应了,第一步,就要撕开她的裙裤,这怎么可以呢!我要怎么面对生死未卜的二郎?二嫂虽然只比我大一天,却能在危在旦夕之时保持理智。她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二哥逃不掉的,邬摩人一定捉到他了。我当然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二嫂质问我,‘卓景琛,我腹中,正努力要来到这个世上的是你的小侄女,你身为叔父,真的见死不救吗?’我当然立即否认,二嫂自然明白,我抵死不肯是为了什么。最后她说,‘卓景琛,你给我接产,不会玷污任何人,不会对不起这世上任何人。如果我们都活着,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手刃仇人,我们就做夫妻,好不好,你愿意吗。”

    卓景琛讲到这里,低下头去,掩饰滑落出眼角的泪。

    “听到二嫂说出这话,我感觉很惭愧,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娘,为了自己和腹中孩儿能活下去,她都不介意,我一个堂堂男儿郎,还磨蹭什么。于是......”卓景琛回想起那模糊血肉的场景,痛苦的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两个时辰后,我手里捧着一团血淋淋的小婴,二嫂彻底的昏过去了。可是我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旁边还有一只刚生产完的母豹子,和一群喝奶的小豹。然而,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产妇是没有力气走出密林的。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杀了这只母豹子来换取安全。可是看着那群喝奶的小豹,我实在下不去手,于是就去仔细查看了母豹的伤,竟然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可见那只母豹子,是经历了何等险况,它为了保住腹中的小豹,又是何等的勇敢和坚强,它一定是战胜了敌人,才能拖着重伤的身子回到洞中,它不就是另一个二嫂么。我在它身上看到了二嫂的影子,终究没能下狠手。老天保佑,那母豹子短时间内也没有力气袭击我们。事实证明,我不杀它是对的,因为......”

    卓景颐看了看李忱裳。

    “二嫂她没有奶水,如果连母豹也杀了,小婴就活不成了,接下来的几日,我给小婴喂豹奶,给二嫂喂鱼肉,难以想象吧?就这样三个虚弱的人、一头受伤的母豹和一群吃奶的小豹,竟在山洞里和平共处了七日。直到我跟二嫂离开,母豹子都没有攻击我们。再后来,我们出了密林,进了附近的一个镇子。镇子里大部分百姓已经逃亡,但也有不少流窜的难民在镇中寻片瓦遮身,邬摩军此前途经镇子,大肆搜捕孕妇,因为在他们的情报里,二嫂还没有到生产日子。镇上的流民说,邬摩军抓到了洛阳战神还不解恨,非要把洛阳战神的妻子也抓去,他们要当着仇人的面,羞辱他的爱妻。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们得知二郎已落入邬摩人手中。万幸的是,二嫂已不是孕妇,为了掩人耳目,我与二嫂只好扮作夫妻,藏在一间不打眼的草房里。更幸运的是,没过几日我们遇上了柳婆儿。柳婆儿是之前在军中负责照料二嫂的婆子,是一位阵亡将士的老母。那一日,是小婴出生后的第十一日,也是她去世前的第九日。”

    说到这里,李忱裳五脏俱痛。

    “小婴太虚弱了,到了镇上没有奶水,只能喂她米汤。可是她感染了风寒,二嫂也感染了风寒,我与柳婆儿轮流照顾她们母女。等小婴睡下的时候,就分一个人出去找奶水。终于有一日,当我端着一瓮新鲜的羊奶回来时,小婴彻底闭上了双眼。”

    卓景琛看着李忱裳,“再往后,二嫂是如何从悲恸中走出来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话,李忱裳听的一知半解。

    “是仇恨!”卓景琛道,“仇恨的力量很大,它足以支撑我和二嫂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我们才能杀死当时被我们视为仇人的二皇子李忱邺。”

    卓景琛十分失望,仿佛在埋冤,“为什么不是李忱邺而是你呢?如果是李忱邺,二嫂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李忱裳瘫靠着树根,久久说不出话来。

    隔了许久,他用铐着镣铐的双手扶了一把树干,起身说道,“卓景琛,我的命留到何时,如何杀如何剐,任由你。”

    墨蓝夜空下,卓景琛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此人,是在危难之际用生命守护他妻儿的男人,李忱裳自愧不如。

    而在他愧疚之际,一道剑光闪至,卓景琛举剑朝他劈过来。

    现在就要他死吗?

    却听“啪嗒”一声,镣铐落地,李忱裳的双手没了束缚。

    “李忱裳,你去吧,我之所以跟你讲这个故事,正是因为决定放你去,倘若你听了这些之后,还不能做你该做的事情......”

    “你放心。”李忱裳激动道。

    卓景琛不屑一笑,“从前不报仇,是因为怀疑仇人有误,如今知道是你,李忱裳,我并不怕你言而无信。别说你已禅位,就算你还是天子,我卓景琛,也能要了你的命。”

    说罢,卓景琛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青棕色骏马奔跑过来,

    “接着!”

    他又将手中的剑扔给了对方,李忱裳持剑拜别,骑上骏马直奔洛阳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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