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王即位,帝号宣宗,在登基后的第三个月,改元诚佑,增军饷,减赋税,大赦天下。
宣宗自幼受李忱裳之母照拂,如今虽不能继续尊她为太后,却能给她与太后别无二致的生活。
李忱裳之母被宣宗以皇太妃尊称,移居福寿宫。宣宗为此饱受前朝压力,大臣们认为皇家罪子李忱裳的生母不该受此恩惠。
宣宗为了信守对三皇兄的承诺,照顾好他的母妃,只好以新君的身份和大臣们对峙,最后妥协,命皇太妃非必要不得出福寿宫,算是一种无形的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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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卓景颐与温瑾笙也已抵达奉养近三个月了。一同到的还有李忱裳、李逢馨,苍龙与八千奉阳军,以及卓景颐的那支暗卫。
那支暗卫自此不再需要执行见不得天光的任务,他们被卓景颐改头换面,以府兵身份暂居奉阳侯府。
奉阳侯府就是曾经的温将军府。七年前,李忱裳平定战乱后,追封温恕与卓昌岚一品武侯,温谨笙唯一的弟弟温楚梵,自然承袭父亲的侯位,如今人称小奉阳侯。
姚佩兰、卓婧娴、俞伯、徐婶儿、卓景琏、卓筠念、卓子添等一众人,于起事之前就被送到了奉阳,到了奉阳后,他们一直暂居奉阳侯府内。
当时温谨笙唯恐事情失败,坚持要让他们处于府兵的庇护之下。
现在风波已过,大家终于团聚了,温谨笙便打算用自己之前分得的那份家产,在侯府附近买下一间宅子,带着卓家全家上下一起搬过去。
见阿姐一回来就要搬,温楚梵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之前阿姐来信嘱托他保护着这一家子人,他是很把此事放在心上的。卓家的人对于他,虽说不上是多亲的亲人,但架不住温楚梵这个人喜欢热闹,这七年来,侯府只有他和阿娘孟敏两个人,忽然多了主主仆仆十几口子,他还新鲜着呢。
这几个月,他们相处的也很融洽。温楚梵闹不懂为什么大家不能住在一起。
温谨笙没有理会弟弟的意见,却正式的和孟敏谈了话。
自打温恕阵亡后,孟敏比从前还要沉默寡言,整日没完没了的摆弄木头手工。
女儿跟她说话,她似乎也并不想参与意见。
“阿娘,往后卓家也在奉阳城定居,我们会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我也可以常来看阿娘。”
跟阿娘说话,得不到半点回音,这些温瑾笙打小就习惯了,她只是来正式的跟阿娘知会:
她回来了,她可以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了。
见阿娘仍没有要回话的意思,温谨笙准备起身离开。
突然,孟敏开口道,“要不要继续做卓家人,你不妨再考虑清楚些。”
孟敏跳过了那些鸡零狗碎的,提醒她的终身大事。
温谨笙道了声,“好。”
孟敏再次恢复沉默。
其实,温谨笙原是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就此在侯府过下去的。
是私下里,卓景琛说什么也不同意,他道,“这里头不仅有孩子,还有大人和仆从,怎能在别人府上长久叨扰。”
别人府上?温谨笙没想到一切尘埃落定了,卓景琛反倒跟她生分起来了,心里头有些不悦,问道:“三郎这会儿在见外什么?温卓两家,早已是一家,这话你说过的。”
“那是生死关头的话,如今,要过太平日子了。”卓景琛认为,过太平日子,两家就是两家。
温谨笙有些伤心,问,“那你我二人呢?也要就此生分吗?我们说过,两个人一条命。”
卓景琛面色一凝,是的,他们还许诺过,若还活着,就做夫妻。纵然他日盼夜盼这一天的到来,纵然他深知当年温谨笙不过是为了说服他抛下男女大防为她接产,才许下的这个承诺,可就是这个虚妄的诺言,支撑他走过这一切,而现在,又要由他自己来打破这幻影。
“二嫂,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了罢。”
在卓景琛知晓了温谨笙与李忱裳的事情后,在他知晓了李逢馨就是当年自己亲手接生出的小生命后,知晓了那小女孩不是二哥的孩子,而是李忱裳的后,他就知道,二嫂不但不再可能是他的妻,恐怕有朝一日连二嫂都不再是了。
和卓景琛一样自作聪明的还有李忱裳。
一到奉阳,他就单独找卓景琛交代了后事,无非是请他关照李逢馨,说这孩子可怜,从前没有阿娘,以后没有阿爹。
“你当我们温卓两家是什么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拿不相干人来泄恨,你想死?你若是忍心抛下你的女儿,就找旁的地方去死。不要碍了奉阳军将士的眼。你若对馨儿内心有愧,就好好弥补,不过二嫂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李忱裳,在奉阳如何她不管,胆敢离开奉阳半步,她仍是要将你拿来就地正法的。”
李忱裳哭笑道,“奉阳是她的地盘,她说了算。”
自京城来奉阳这一路上,李忱裳都以为自己到了奉阳,就要被拉到军前以死谢罪。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到就将后事嘱托给卓景琛,也是因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恐怕只有这位卓三郎能为了护佑温谨笙母女不顾一切。
没想到他们连取他性命的兴致都没了。
这下李忱裳懵了,他只身一人在奉阳,连真名、真身份都不敢透露,要如何在这座城过活?
还好与海鹰分别的时候,对方塞了包金叶子给他,现在想想,大概连海鹰都看的出来,温谨笙执意带他父女二人回奉阳,并不是要他死,而真的只为了让他的母亲众叛亲离。
海鹰还是回南楚去了。这是李忱裳这位故主对他的恳求,他的皇姐在南楚没有近身的高手不行,眼下虽解了一时危机,但它日她的夫君登位,她做了一国之后,更需要身边有海鹰这样的人。
李忱裳将那金叶子换了银两,挑了间最便宜的客栈住下。自从到了奉阳,他就没见过温谨笙,想对方是不屑于见他,可是李逢馨毕竟是他的女儿,难道她今后不让他见女儿了不成?
李忱裳人生行至三十岁,对什么都没了把握,心里打鼓打得厉害。
温谨笙与卓景琛的一番僵持,终以温谨笙的妥协告终。宅子最终选的离奉阳侯府不太远,方便温谨笙两边跑。那些暗卫跟着不方便,卓家有能力买下的宅子也住不下这群人,他们仍留在奉阳侯府。
整个卓家都因为即将要过安宁日子而欢喜,只有李逢馨一人还处在巨大的震荡中,对周遭人事物充满了狐疑和敏感。
来奉阳的路上,哪怕是入住侯府之后,夜里都是温谨笙亲自搂着她入睡,刚来的两日,李逢馨还会问,“阿娘,我皇兄呢,他不是跟着咱们一块来的吗?”
温谨笙严厉又不失温柔的告诫她,“到了奉阳,不许再唤皇兄。”
“在路上的时候,皇兄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阿娘,不唤皇兄,那要唤什么?”
温瑾笙想了想,“唤三哥吧。”
李忱裳并没有把他与李逢馨的真实关系告诉这孩子,这点温瑾笙挺意外的。想是他见她经历了太多打击,怕雪上加霜,又想是他自己也觉得,不配做她的阿爹。
“阿娘,那三哥呢,他住哪儿?”
李逢馨对于温姐姐是自己阿娘这件事,心里是一百个欢喜,可这不影响她惦记她的三哥。
温谨笙郑重其事地跟她道,“馨儿,这世上的孩子,都是跟着阿娘过的,至于哥哥嚒,自有自己的过法。”
“可是馨儿两日没见着三哥了,馨儿想他。”小女孩嘟起嘴。
“他会来看你的,阿娘也不会阻止他来看你的,或许是这些日子他忙,等咱们搬了家,或许他就看来馨儿了。”
“咱们要搬家?这里不是阿娘的家吗?”
“这里是阿娘从前的家,现在是舅舅的家了,舅舅你见过了,记得吗?”
李逢馨脑海里浮现起温楚梵的脸,那位一见她就抱起来亲的将军,他虽然穿着将军的铠甲,却和李逢馨从前在宫宴上见到的那些打仗回来的将军们一点都不一样,他年轻,不凶,喜欢说笑话。
“记得,他还给馨儿糖吃,他是阿娘的弟弟,他不给咱们住在他家了吗?”
“这倒不是...”温瑾笙皱眉解释,“只是咱们家里有大婶婶、四婶婶、三叔、五叔、六婶婶,还有俞伯、绿芜、徐婶儿,还有馨儿的弟弟子添,这么一大家子,不能都住在舅舅家。”
“为什么不能?将军府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
李逢馨只从现实情况思考这个事儿。
温谨笙犹豫了,到底该丁是丁卯是卯的将人世道理讲与自己八岁的女儿听,还是只讲她听得懂的部分。
半晌后,她道,“卓家这一大家人与舅舅、外祖母之间,并不是可以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关系。”
李逢馨立即问,“那什么是可以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关系?”
“就像馨儿与阿娘。”说罢,温谨笙笑着在李逢馨额上亲了一口,“咱们和卓家人也是可以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李逢馨不明白她和阿娘和卓家人有什么关系,想了想这个话,又问:“可是走之前,阿娘说,再也不许我见母后了,我和母后也不是可以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了?”
小女孩提起太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温谨笙却生恼意,她从被褥下坐起身,又命令李逢馨也坐起身,郑重道,“馨儿,身为你的母亲,我承认,八年来对你有失养育之责。在京城,你以自己的性命护住太后,是你的孝心,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她,但是你既然来了奉阳,做了我温谨笙的女儿,就请你以后不许再提这个人,尤其,是在卓家人面前。”
方才阿娘还温柔的亲了自己一下,这会儿竟然这样凶巴巴的跟自己说话,李逢馨从来没有在太后那儿经受过这样可怕的夜晚,心里一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大半夜的,温谨笙见女儿哭,心下也是不忍,放软了身子将她搂在怀中哄。
李逢馨一边哭,一边喃喃道,“我知道,母后做错了事,很大很大的错事。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事,害的三哥连官家也不能做了,只能让给七皇兄去做。”
小女孩抽泣着吞了一把口水,“阿娘不要凶,馨儿以后不再提母后了。”
温谨笙也知自己过分,让一个小孩子忘记疼爱了她八年的养育者,本就是极其残忍的。可是比起太后做的事情,这又算什么呢,就算卓家那些亡故的人与李逢馨并无血缘关系,难道爹爹不是她嫡亲的外祖父吗?
“馨儿不怕,馨儿最勇敢了,馨儿小时候是喝豹子奶长大的,这世上,没有哪个小娘比馨儿更勇敢。”
温瑾笙鼓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