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白云乱,晓山青。又是一年春好处,却不知今夕是何年岁。
山脚聚集着许多村庄,多年前倒还没这番大的规模,不知何时已悄然变了样…
山上住着仙家子弟,山下是平民百姓,紧挨着左右图的不过是一个庇护。
在木石堆砌的床榻上铺着薄薄的草席,下面垫着一层不厚的棉絮。草席虽已干枯发黄,棉絮也是洗的发白,但却透着一种别样的情感。
“醒啦?来喝点水,都躺几个时辰了。”
声音苍老又浑厚,说话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说话间眉眼弯弯,脸上出现了许多沟壑褶皱。他将盛水的碗放下,在门前的水盆里洗了洗帕子擦去了脸上的炭灰。
解华生看了看桌上的棕褐色瓷碗,目光又移向了桌子,桌子很干净,伴着屋外透进的日光,隐隐发着亮。他的目光最后落回了老翁身上,他衣着上虽还残留着少许的草木灰,但屋子却一尘不染,看得出是个干练的,爱干净的人。
“ 怎么愣着?来,喝点水,渴了吧。”
解华生从床榻上起来,走到了桌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更像是冷着脸,拒人千里。少年指骨细而长,节节分明。他端起碗一声不吭的喝了下去。
老翁见他喝下去又笑了起来,说:“你这孩子,这不就对了。话说回来你怎的一个人晕在山里?”
解华生脸上还呈着茫然,呆坐着,看样子大抵是没个落了。
那老翁也和没看见似的,笑笑,自话:“你运气还怪好哩~遇见老头子我。”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抖了抖身上的灰。紧接着又道:“那山上时不时有野物出来捕食,好得老头子我给你捡了回来,不然你可不知被什么叼了去。”说着说着他便又笑了两声。
解华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等着老翁的下文。
“小子?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啊?”
说到这解华生有了些许反应,他说了一个宋字,但又戛然止住了声。他眉头轻微的皱起,与刚才相比,看着又冷上了几分。他心里不知为何忽痛,但也就是一瞬的事儿,随之漫上的是无边的空荡与落寞。他说不出为什么,像是没来由的烦躁,好像本就该这样,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宋?送什么?”老翁问着又说:“嘿,老头子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嘞。不过就不用送什么贵重的东西给老头子我了啊,就帮我干干活意思一下差不多得嘞。”
解华生:“…”
解华生:“不记得。”
他只是沉声回答。
没有过多的解释。老翁是个脾气好的,对他的回答也没恼,接着又说:“不记得啊?”
解华生点了点头
“哦,这样啊…那家呢?”
听到这话他又是一顿,本就没有舒展的眉头又皱了几分。他隐约记得不知是几时,在某个长夜有人对他说过:“小祖宗,怎么不回家?”记忆很模糊,他看不真切,只记得那人的声音温温沉沉,身姿高挑,披着红色的罩衫。他眸色暗了几分,眼睫也随着眼皮跟着半萼下来,深邃,让人看不真切。
他缓缓开口,又是一句:“不记得。”
老翁听到后也跟着诧异了半分:“你这孩子莫不是在山里遭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咋啥都忘了。”
……
解华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坐着,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他其实记得一个名字,很清楚,但他隐隐觉着,那名字不是他的。
“不打紧,你可以先在老头子我这住着,要是是想起来了,亦或是想走啦那时候也不迟。”
解华生依然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的盯着老翁的眼睛,又似乎是落在了一个虚幻飘渺的定点发着呆。
“你这小孩,怎的不爱说话?”
解华生人眼中又是一闪
“我这是捡了个小哑巴么?”
解华生的眉头始终紧皱,这个声音为什么会徘徊在他的脑中?想着他抿了抿唇,少年的唇薄而浅,尤是好看。
“行了,你也别觉着寒碜,在老头子我这将就吃点,人可不能饿着了。年轻人看着挺高,怎么这么瘦,我从上山背你下来的时候还没觉着多累。就和我背柴火没两样。”
解华生:“…”
那你可真是老当益壮,都快入土的人了,还生龙活虎的。
看着满桌的羹饭,不知怎的,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顿,却让少年感受到了些许烟火气。
“怎么不吃?你别看着寡淡了些,但是老头子我在这可是出了名的会做饭,野菜也能让我做出花来。”
本来好好的,被他这么一说,他都觉得这饭里是不是掺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解华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抬眸便与对坐的老头对上了眼。
“…”
“怎么样,没骗你吧。”
他怎么觉着这老头有种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感觉。
“说话啊?老头子我没骗你吧。”
像是迫切的要印证这句话,老头饭自己都没顾上吃,就盯着解华生了。
少年被他盯的发毛,无奈的点了点头,“嗯。”
老头听见了满意的答案,乐开了花。
“有眼光,不错未来可期啊。”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心里骂了句,老顽童。
后来,解华生始终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老头也一直小子小子的叫着。这些日子里 ,“小子”对老头有了大致的了解,老头是一个卖炭翁,冬雪时卖炭,春夏需求少,他便捕些动物拿去集市上卖。老头无儿无女,没有婚娶,到头都是一人。
今日他照常背着竹篓到山上替老头捡柴。老头倒也乐得清闲,虽是寒冬,但暖阳也照样普着大地。他躺在屋外的摇椅上,闭着眼假寐。
解华生进来时放轻了动作,绕过院坝来到柴房,倒也没发出什么声响。看着里外垒好的柴火,他想应是够老顽童过完这个冬季了。
人呆到了晌午,老头悠悠转醒。说是睡醒的,不如说是被饭香给馋醒的,闻着味儿就来了。
“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老头子一声?”
解华生拍了拍手上的灰,说了句:“吃饭。”
吃饭能堵住老头子的嘴,直接就不吱声了。
“害,不错不错,在老头子我的悉心教导下,煮饭你已经炉火纯青了,不过和我比,你还是逊色一点哩,小子,继续加油啊。”
“…”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么些年了,这老头还是一个样,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老头吃的那是一个香,看他这状态怕是还能活个十年半载。
解华生顿了顿,最终还是开了口:“老顽童。”
刚吃饱的老头子转过头看向他,问到:“啥事儿啊?”
“我要走了。”
老头闻声动作一僵,揉着肚子的手也停下来了,而后又动了起来,又接着笑道:“害,我知道。走就走呗,我还乐个清闲呢……”老头说这声音便小了几分,“你这些天,背这么多柴火回来,不就是提前给我老头子暗示了么,老头子我没瞎,眼睛亮着呢。”
解华生没吭声,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老头动作也停下来了,脸上虽还挂着笑,但从中少年看出了不舍。
“多久走啊?”
“一会儿。”解华生回答
“昂。”老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小子的名字。”话中透着惋惜,他又说:“那小子你给我记住了,老头子我叫方硕,硕果累累的硕。记住了啊,以后你出去就报我名儿。”
解华生没什么表情,等着他的下文。
老头拍了拍胸脯:“你出去只管报我名儿,反正没什么用。”
“…”
真是拉了坨大的,但也在意料之中,他就知道这老顽童憋不出个好屁。
走之前,老头一股脑往他身上塞东西,锅碗瓢盆,大饼肉干,七七八八,不知道的以为他逃荒呢。
解华生冷着脸,看着自己身上,七七八八的,眼里满是复杂。老头讪讪笑了两声,把东西又收了回去。
还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你这孩子,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不?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半晌没答话,想了想,叹气道:“老头,你命格很好。”说着他顿了顿又说:“你不作死的话,应该能长命百岁。”
“嘿,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别给我整有的没的,走走走,老头子我轰人了。小没良心的,住怎么就了说走就走…”
解华生的脸算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但眼尾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但也只有一瞬。
“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关门了啊。”
幼稚,他心说着。
抬脚走了出去,走进了风声萧萧,三千浮尘。他似乎已经驻留了太久,耽搁了太多时间,似乎要赶不上了,赶不上那轮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