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衷

    宸衷拦在诸余身前,持剑瞪着怀图,表情带了丝凶狠。他向来温文尔雅,扶疏压根没见他和谁急过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忍不住愣了神。

    “哟,”怀图打量宸衷片刻,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呢,看门小狗来了。”

    诸余得了帮手,面上却并无喜色,甚至隐隐还压着怒意:“不是让你守着玉京吗,来这里做什么!”

    “天君,恕我这回不能听命。”宸衷没回头,但话音依旧恭敬,“对我来说,你的安危比玉京的安危更重要。”

    怀图:“忠诚小狗。”

    “添什么乱!”诸余并不领情,一胳膊将宸衷拨到旁边,“让开,你在这只会拖我后腿。”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插不上手。”宸衷不但没泄气,反倒将剑双手递上,“至少让它帮你吧。葵藿跟了我许多年,是把好剑。”[1]

    原来他是特意赶来给诸余送兵器的。

    诸余犹豫了一瞬,这次没再拒绝,接下了。宸衷的脸色明显好看许多。

    “正合我意。”怀图竟也不恼,“免得此战传于后世,被人说我胜之不武。”

    “别高兴太早。”诸余掂了掂剑的重量,还算称手,“这一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宸衷见没他的事了,自觉退开几步,为二人腾出场地。偏头瞥见一旁的扶疏和沉冥,意外道:“二位也在这里?”

    “过来坐。”扶疏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宸衷朝他们行了礼,坐下问:“山主不打算帮天君吗?”

    “说来话长。”葵藿和森戎迅速扭缠在一处,扶疏承着刀光剑影叹息,“老……天君和鬼王在上古有私人恩怨,恰好与我父亲有关。他们三人曾是挚友,我帮谁也不是。”

    “难怪阴府会和玉京打起来。”宸衷从三言两语中就听明原委,很有分寸地没再追问,又抬头道,“那玄英神君呢?”

    “我无意插手私怨。”沉冥言简意赅,“若鬼王翻覆玉京之心未死,我自会阻拦。”

    宸衷道:“合情合理。”

    三人寒暄完毕,重新专注于战局。

    葵藿确实是把精铁锻造的好剑,虽不及嘲风那般凌厉强势,却更富韧性。诸余擅使猛劲,本不适合这种软兵,但那力道顺着剑身融开,恰好以柔克刚,以致森戎被处处掣肘。扶疏看得入迷,不自觉夸道:“新兵器上手真快。”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在夸谁,摸了摸鼻子,又闭嘴了。

    宸衷却像有什么心事,踌躇须臾,迟疑着开口:“我有个问题。”

    扶疏侧首:“什么?”

    “不知山主先前所说的私人恩怨……是否与血蛊有关?”

    “你知道这事?”扶疏颇为惊讶。

    连沉冥也从观战中抽神,看向宸衷。

    “何止是知道。”宸衷微微欠身,“不瞒二位,当年血蛊要求献祭三百人,而被施了血蛊的那个村落,实则有三百零二人,都是同族。其中两名最年幼的孩子,被天君救下,逃过一劫。我是之一。”

    “……”

    这消息太过意外,宸衷的口吻又太过平静,听上去很不真实。扶疏瞠目结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沉冥先镇静下来,挑了最关键的一点问:“天君为何一直将你带在身边?”

    宸衷懂他在问什么,解释道:“天君以为我那时年幼,记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想他为此烦忧,也就没告诉他,我其实全都记得。”

    扶疏难以置信:“你不恨他?”

    “我为何要恨他?”宸衷笑叹,“我的生父是赌徒,又爱酗酒,我在他那里从未得到过半分亲情。天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天下人的救命恩人。”

    扶疏了然。

    想了想,觉得既然聊到这个地步,干脆把心头疑惑一股脑问了,反正不会再有比这更离谱的事。于是试探着道:“我瞧你对青梧很好,不像是普通的仙僚之情,他——”

    “是我亲弟弟。”宸衷半点没打算隐瞒。

    扶疏:“……”

    更离谱了。

    沉冥倒是听得入神,大概神君这平淡的一生没经历过什么狗血风浪,觉得新鲜。

    “当时青梧只是襁褓婴儿,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宸衷接着道,“还望山主不要将这些告诉他。青梧小孩子心性,抱峰轩的日子简单快活,挺好的。”

    扶疏盯了宸衷半晌,觉得他这时候还能如此清醒缜密,怎么看也不像是和青梧一母同胞。犹豫片刻,问:“你不想跟青梧相认吗?”

    “不急。”宸衷和颜悦色,“坦白说,天君当初将青梧指给了你,我很感激。山主你一向正直善良,青梧有你为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从前咱们没机会这样聊天,今日将实情相告,其实也是我的私心。希望今后能多让我去看看他,不要嫌我打扰才好。”

    “那是自然。”扶疏被夸得莫名有些脸红,挠了挠头,“你若想见他,我干脆给你弄个客房,你在抱峰轩住下都行。”

    沉冥眯起眼。

    “倒也不必。”宸衷惯会察言观色,抬眼一瞄神君,委婉道,“我还是天上地下来回跑跑,这样比较长寿。”

    沉冥满意挪开视线。

    扶疏耸耸肩:“行,你开心就好。”

    聊了半天,他们才发现身边已经安静许久,诸余和怀图不知打到哪里去了。扶疏担心起来,立刻撑剑起身:“人呢?”

    沉冥道:“应当还在山中。”

    几人一路寻到后山,周边都是荒郊野岭,半个活物没有。林中残余刀剑挥砍的痕迹,还很新鲜,带着浓浓杀意。

    走着走着,忽闻不远处有谁在啜泣。

    扶疏步子一顿,抬头看了眼天色,讶异道:“大白天也闹鬼?”

    “这声音有些耳熟。”宸衷将掌心附在耳侧,仔细听了听,“山主大人,好像是你的好朋友。”

    扶疏的好朋友少得可怜,只有一个。

    循声走过去,果见一坨紫红色正窝在树下,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伤心的很。旁边还有个人,抚着背耐心在哄他,是棣华。

    “怎么了?”扶疏疾步靠近,“好端端的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是你们!”棣华有些惊喜,“我在玉京没找见你们,还担心呢。”

    伶伦听见扶疏的声音,抬起稀里哗啦的脸,宛如见了至亲:“小扶扶!”说着就要扑过来。

    沉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塞回棣华怀里,冷静问:“玉京情势如何?”

    “基本胜券在握。”棣华努力按住伶伦,“多亏你们先解决了几个长老和阴侍,让阴府士气大蹶。剩下那些小鬼大概被冻坏了脑子,也不经打。眼下有朱明神君坐镇,估计已经带着众仙在扫尾了。”

    他虽这么说,眼中却并无喜色。

    扶疏觉出不对,追问:“还有呢?”

    “方才玉京又垮了一部分,落在这附近。”棣华提起这个,仍有些焦头烂额,“朱明神君抽不开身,派我们二人下来处理,谁知仅剩的那名阴侍也追过来了。我们又要护着凡人,又要跟他打,幸好有度朔和姬尾两位山主帮忙,才险中取胜。”他捂住伶伦的耳朵,放低声音,“不过,也牺牲了一位同僚。”

    宸衷倒抽一口凉气。

    扶疏屏息,心跟着悬了起来。眼下棣华和伶伦安然无恙,那牺牲的难道是……他不敢往下想。

    伶伦虽被捂着耳朵,却也听了个大概。众人沉寂的空当,他突然挣开棣华的手,哭哭啼啼嚎了一嗓子:“小扶扶,是老黄!”

    “……谁?”这让扶疏出乎意料,“你说黄野人?”

    “妈的!”伶伦哭得话音断断续续,“他,就想让我……欠他的……呜呜呜……还要把,把命……还给我……妈的……”

    宸衷怕他背过气去,好心安抚:“乐神,你不如先把气理顺。不着急说话。”

    “当时情况危急,阴侍突然偷袭师父。”棣华解释道,“我和两位山主正护着凡人,来不及撤身,谁料地里及时冒出个仙官,帮师父挡了招。可惜那一下正中心门,我们四人合力,还是没能救回来。那仙官暴躁得很,到最后还在嚷嚷,说什么……要把命还给师父?估计是说胡话。”

    宸衷道:“仙之将死,头脑混沌也是常有之事。节哀。”

    他们不懂,扶疏却听懂了。

    说实话,扶疏素来不怎么喜欢黄野人,即便后者身世悲惨,扶疏也不能接受他把自己当作发泄对象。得知牺牲的是他,心中却隐隐有些难过。

    “师父这么伤心,想必和那位老黄关系不错。”棣华自顾自找了个合理的思路,“两位山主很够义气,主动留下善后,叫我带师父到没人的地方缓缓。”

    沉冥静静听完,问:“地行仙的尸身呢?”

    “埋在原处了。”棣华答,“我们不知他家在哪里,没办法送他回故里。”

    伶伦突然梗着脖子喊:“他没有家!”

    “知道,知道。”棣华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他,又接过宸衷递来的帕子,耐心给他擦脸。

    “这是老黄自己的选择。”扶疏捏了捏伶伦的肩,安慰道,“从他的立场想,能还上你的恩情,对他来说应当是开心的。”

    伶伦撇嘴:“可我不开心。”

    扶疏道:“那他说不定更开心了。”

    “……”

    伶伦想了想,小声嘀咕:“也是,毕竟那个死德性。”

    大概扶疏的话打通了伶伦哪根筋,他深呼吸几口气后,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末了坐直身子,问:“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哦对,天君殿掉下来了。那天君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刚才又不见了。”扶疏四下张望,“你倒是提醒了我,既然不在这里,还得接着找。”

    “你们看,”宸衷忽然指着前方草丛,不太确定地踮脚望,“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众人顺着他指尖看去,只见杂草急颤,下方有稠墨状的液体不断溢出,正缓缓朝四周蔓延。那黑液看着冰冷,却又像含着灼人温度,所到之处翻起阵阵白烟,植被迅速融为泥浆。

    扶疏见过这东西,拧眉正欲开口,沉冥替他把话说了:“退后。是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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