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6号命令她面对瑞安坐。
他躺在石床上，看起来只是有一点紧张，被打了麻醉，不痛，听着手术刀划过皮肉，油腻地开裂。
腹部中央，比赛造成的伤口仍在流血。
长发女人始终没有表情波动，先问血型，吊了瓶血，再用力剖开瑞安肚子，手法干净利落。
可显然——里面没有任何虫卵迹象。
瑞安看了她一眼。莫迟缓缓摇头，投以安心的眼神。
冰冷的女声传来。
“他昏迷过程中，是否出现过异样？”
“包括但不限于，腹部肿胀、面部凹陷、心跳加快、散发出类似发酵苹果的气味。”
莫迟摆手，“没有。而且当时随行，没有人真的确认他被虫族寄生。你们看是否搞错了？”
的确如此。
谈无灵解剖过上千具尸体，而这具，显然十分健康.....不如说，是过于健康了。
但是....
她用鸭嘴钳撑开表面皮肉，拨弄内部的肠子，胃，都很干净、在正确的位置上，没有虫卵寄居的位置，更没有任何营养粘液、酸液存在过的痕迹。
她瞥了眼966号，手上的动作仍在继续，片刻后，“你的身体有二次生长痕迹，需要切片，做进一步化验。”
瑞安的脸就躺在一片阴绿色中，晦暗不明，“一起做吧。”
莫迟问，“做完我们就能离开了吧？”
966号说，“不行，必须等答案出来为止。”
“为什么？”莫迟说，“我们什么事都没做。比赛中瑞安腹部受伤，现在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如果伤口发炎出现坏死，谁来负责？”
长发女人喃喃，“腹部受伤吗？”
她仔细地查看各个脏器表面，惊讶发现，确实有一道浅浅的愈合痕迹，分布在回肠周围，像一柄剑穿堂而过，留下的痕迹。
“瑞安是吗？你的愈合速度，似乎比常人快一点。”长发女人意味深长地说。
一柄小小的金属刀举起，在空中折射出冰冷的弧光，高瓦率白炽灯照得瑞安像一具白条条的案板鱼肉。
莫迟心底咯噔一声。
自己的影响这么大吗？
以前没出现过啊，当时用的血量，本不至于影响他本身的新城代谢。
这就麻烦了。
·
看护把热水放到床头。
她偷偷瞄了一眼，躺在床上哼哼的机甲战士。
腹部肿胀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仿佛怀了5个月的宝宝。
面色也很灰暗，像被吸干精气。
她没敢多看，转身出去拉上窗帘，可担忧的眼睛忍不住扫过室内——6个床铺，都拉上了窗帘，有两个她都不太想进去。
总觉得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要上报吗？
联邦训练内部，很久没有过这么多“病人”了。
上次宿舍区爆炸，更多是伤员。
本身训练部和每次虫族大战后，医疗部这边都会接收大量伤员。
这样的经验是有的。
但是这种怪异的病....
因为联邦训练内部，严格规定只能饮用营养液，定时体测，加上人工精心调制的空气，活到一百二三都不是问题。很多人年轻时更是精力充沛到用也用不完。
很少....很少一下子出现这么多病人。
而且症状还这么奇怪，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腹痛。
要上报吗？如果自己想错了怎么办？不会也要被驱逐出去吧？
医疗部本就没人管，去找后勤部长说说吧....她看起来经验丰富，应该不会挨骂....
看护咬咬牙，出门朝后勤部而去。
·
莫迟抓住了疯狂科学家的手。
“你想划破他的脏器，疯了吗？”她转头问966号，“你确定，这件事是批准过的吗？”
966号神情有一瞬间慌乱，很快又消失。
“莫迟，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我随时洗耳恭听。”
“谈老师请继续。今天的调查全部得到批准，不会有任何问题。”
被麻醉的瑞安只得睁大眼睛，看着她和这群人对峙。
莫迟不放手，抓得更紧了，长发女人挣了四五次，都没挣开。
966号站了起来，没等他开口，长发女人右手腕一转，快速切向自己手腕处。
莫迟再度用左手抓住她。
这次略微用力，长发女人的脸上闪过痛苦。
“我说了，今天我在这里，就没人能对他下手。你已经检查过他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还要紧追不舍？”
咔-咔-
类似枪械上膛的声音。
“莫迟，我劝你放手。”
她感觉到一股热度，从后脑勺铺面而来。
抬眼，被白光打得锃亮的墙壁上，隐隐反射出蓝色圆光。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放开她。”966号大喊，“否则，你现在就可以死在这里。”
“很多时候，事情发展并不如人意。”莫迟没有放手，对着那圈蓝光说，“你最好想清楚，真的开了枪，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她眨了下眼，对长发女人轻声说了句抱歉，手腕稍稍用力，乘966思考之时，两人站位陡然翻转！
刀尖贴在长发女人颈间，逼迫其挡在966号和她之间。
莫迟站在后面，“我要求不高。放我们出去。如果要抓人，而且是抓到这里，我想需要更加确切的证据。而不是一句谣言都算不上的——瑞安被寄生的可能性。传出去，调查员原来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966号举着枪，是【氢】枪，手拿得稳，瞳孔却在颤动，“放开她。没有我给你的钥匙，你是无法从这里出去的。”
莫迟瞥了一眼只剩三分之一的血袋，“让她把瑞安缝好。”
“不可能。”长发女人三个字清晰极了。
莫迟稍稍用力，刀尖划破皮肤，血一点点渗了出来，距离大动脉不过两毫米，“你确定吗？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
长发女人轻笑一声，不答。
966号看戏般，目光左右转动，“这可不是我要为难你。”
莫迟咬咬牙，一把将长发女人推给966号，快速从桌上拿起手术刀对峙，“那就我来。要么你开枪，要么就闭嘴。我保证，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砰！ 一道蓝光擦脸而过，烧掉莫迟半边头发。
她看向966号，却见对方脸上也慌乱无比。
“好像地震了！联邦怎么会有地震呢？谁？谁在叫？！！！”
砰！砰！砰！
三声巨大的建筑断裂声，人群的尖叫传了过来。
门外，一个陌生调查员跑过来，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外面....外面出现了大批虫族。你们先不要离开，已经通知前线战士了。”
莫迟捏紧手术刀，猛地转头，看向门外调查员，“什么情况？”
·
陈部带着蘑菇到达医疗部，一推开门，一股浓郁的、类似发酵苹果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的脸色刷一下，全白了。
“蘑菇，去找教官。”陈部紧盯着6个拉紧的窗帘。
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逐渐加快，直至仿佛心脏就在耳边跳动，淹没过一切风声、脚步声，只剩如擂的——咚。咚咚！咚咚咚！！
走到最近的窗帘前，他哗——拉开帘子！
仿佛一盆发酵苹果汁从头到脚盖下，呛得陈琳猛咳了两声，又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熟悉这股味道，研究院常有。
但眼前的景象，宛如从记载资料中扣下来，栩栩如生的地狱之门。
床上的男人如胚胎蜷缩成一团，透明绿色粘液似羊水将他包裹在内，他的脸瘦骨嶙峋，肚子却鼓如孕期。绿色粘液从肚脐处一点点溢出，多余的从床边啪嗒滴在地上，发出滋滋腐蚀音，冒起白气。
包裹其中的男人却安眠如幼婴，胸腔缓慢起伏，薄薄的肚皮内，隐隐可见利爪的尖尖，轻轻戳在表面，仿佛孩子在向孕育者打招呼。
陈琳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她看着肚皮内一亮一亮的绿光，只觉得发根倒立、从头凉到脚。
她跑去拉开下一个窗帘...
再拉下一个....
下一个.....
夜晚缓缓降临了。
陈琳记不得自己在每个床前站了多久，等回过神，外面的阳光消失无踪。
她用光脑拍了张照片，传给统领。
对面未读，打电话过去，对面也没接。
联邦一向如此。
除了即将降临的虫族，内部的固若金汤早让所有人都变得慢悠悠的。
一切事务都可以慢悠悠、有规则地处理。
噗。
陈琳一愣，以为是哪个病人的放屁声。
一只利爪无情捅开肚皮，破人而出，坚硬的黑色外壳油光滑亮，落下，刺穿床架。
噗——
她终于知道这如拉稀一样的声音，是什么了。
男人依旧没有睁开眼，他的肚子如破裂的水气球，粘稠的绿色液体如喷泉一涌而出，无数器官碎片，看不清原始形状，统统像一口垃圾井，喷涌而出。
噗。噗。噗。噗。
无数皮肉撕裂的声音。
无数只睡饱了的虫族，纷纷化开孕育者的肚子，酸液落地，滋滋滋腐蚀地板，飘起白烟。咔咔四只脚卡进床板，撑着斗大的壳立了起来，八只红色眼珠子鼓溜溜转，最终，全部看向她。
陈琳感觉脚底跟沾了502胶水，死死粘在地上。
她吸了口气，啪，扇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