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别去了吧，这家医院邪门的很……”
矮小的男人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惊慌的眼睛从压低的帽檐和口罩中间露了出来，小野跟在同样包裹严实甚至还用黑色雨衣掩饰身形的中村身后，蹑手蹑脚地躲到了荒废的大楼后面。
这块区域连夜间巡逻的保安队也不愿意踏足，手电筒远远地从花园对面晃了几下，意思意思就走了。
“你懂什么！就是这里才不会有人来，我们在这里避避风头，明晚就能从码头走了。”
中村神经质地抬头看了一眼，除了布满灰尘的废弃大厅内随着他们的进入落下的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即使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鬼地，他们也顾不得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人的通缉令一定被传播出去了，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抓起来。
小野吸了一下鼻子，他的手还抖得厉害。
他们也不敢再向上走，听说自从几年前的事故后，医院本想重建vip住院部大楼，可在建好楼体正要装修时，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
不是装修工人莫名其妙地从天台摔下，就是被掉落的设备砸死。
就算后来找了专业人士来解决，灵异事件减少，可也没有施工公司敢接这个活了。
大楼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但对于小野和中村来讲，现在的他们比起鬼，更怕人。
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小野却觉得浑身阴冷。
总感觉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小野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摘下口罩后长出一口气，又被厚厚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一咳起来就止不住了，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样。
空旷的大厅里，小野的剧烈咳嗽声发出回音，就像有数不清的人在耳边一起咳嗽一样。
中岛浑身的鸡皮疙瘩也被这诡异的动机激起了。
“要咳出去咳！……算了我也出去透口气。”
中岛拎起了随身拿着的防水包，走到外面借着月光拉开了包的拉链。
里面是钱，满满的一整包纸钞。
“那个蠢货差点就坏了我们的大事，幸好你看到他报警了，也算难得机灵了一会。”
小野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眼前一片迷蒙，他使劲擦了擦眼睛，眼睛的毛细血管被他这么大力地给揉破了，眼睛通红一片。
他浑身颤抖。
他，他没想杀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小野抬头，使劲吸着鼻子。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出现幻觉了。
可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自己看错了。
“有、有人！”
中村反应极快地拎起包，原地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
“蠢货！吓老子一跳，大晚上的连鬼都没有哪来的人？！”
小野的背影却仍僵立在原地，抬头一动不动。
中村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高高耸立的高压电线杆上，有只雪白的大鸟在电线上轻盈地走动。
在月光下有中不可名状的吸引力。
直到雪白兜帽下的绯色双瞳垂眸向他们看来时，中村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不、那不是鸟。
“好看吗？”
愉悦的笑声在耳边突兀地响起，中村目眦欲裂，余光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蓝发男人凑得极近，弯下腰亲密地靠在他的耳边，头却微微歪着温柔地看着天空中电线上的雪色身影。
中村一句话也说不出，可面前的地上却传来细小的回应。
“好……看……”
原本小野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堆衣物，而衣物堆里此时只剩一个根本不能称为人的怪物。
身体极速萎缩只剩小腿高，双手肿胀成紫色变得足有两个篮球那么大，最为扭曲的是它的头部，两根触须长长地从同样变成紫色的头顶立起，两只眼睛像是蜗牛一般长在触须上，目光紧紧黏在高处那个身影上。
小……小野，这是……小野吗？
“嗯嗯——御子是很好看呢。”
蓝发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在他低头后，中村看到了他脸上缝合纹路上的订书钉。
……人类会用订书器把自己装订起来吗？
“答对啦，给你奖励哦。”
真人收起两根尾指，比出一个手枪的手势，对准了地上的咒灵，它已经被他用无为转变完全咒灵化了。
“biu～”
短暂的沉寂后，铺天盖地的紫黑血液向中村兜头溅射而来。
死死攥着的包里，纸钞也被腥臭的血液浸透了。
“那你呢？”蓝发男人向他看来，深蓝的左眼几乎贴在他的脸上。
中村的喉咙都在痉挛，脑子已经罢工，面对这超出认知的一切，连眼球都转动不了。
“你的答案可以说了吧。”
男人的语气就像小孩子一样，时不时会带着跳跃的尾音。
可在中村耳里，无疑是死神的最后通牒。
什么，他要说些什么。
真的有能活下来的答案吗。
中村颤抖的瞳孔茫然地向空中看去，然而电线上的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御子——你也来听听嘛，好不容易在这里看到人类的。”
蓝发男人变了表情，嘟嘟囔囔地站直身子对面前的身影说。
百無御子从电线上跳下，落地时轻轻点地卸力，雪白的斗篷在身后扬起后又顺服地落下，雪鸢般优雅轻盈。
他从斗篷下伸出手将兜帽拂下，缎白的发丝垂落在身后，蓝色的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将发丝束起。
听到真人的话后，他的眼瞳微动。
就像看到原本静静待在橱窗里的人偶突然动了一样毛骨悚然，那双绯色双瞳锁定在了真人旁边这个快要昏厥的矮小男人身上。
纯洁如雪山之巅的冰雪凝成的少年开口了。
“蠢货。”
一共没开口说过几个字的百無御子言简意赅地评价这个人类。
真人缓缓睁大了眼睛，像是他也没意料到这两个字会从百無御子嘴里说出。
他低头看向瘫倒在地的中村，矮小的男人身下一片潮湿。
他吓得失禁了。
真人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下。
啊呀，是刚刚听到这两人的话后学到的新词吧。
百無御子在说完后就不再把目光分给还活着的人类身上，转身向废弃的医院大楼看去。
红瞳盯着楼体，确认了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没有感受到特级咒物的气息。”
“诶——按照情报阴阳师的眼球确实应该被放置在这里镇压诅咒……难道他给的是假情报么。”
真人危险地眯起眼。
漏瑚说有个人类主动地找上了他，要求合作。
人类，要跟咒灵合作？
但是他给出的方案又确实诱人。
“唤醒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就能开启属于咒灵的新时代，你们应该很清楚宿傩能做到这一点吧。”
漏瑚把这个人类带到他们的面前，显然也已经认同了这个计划。
人类，他们贪婪、卑鄙且虚伪。
漏瑚还是太小看人类了。
真人躺在沙滩椅上，打断了那个人类的话。
“我们也早就有计划了。”
漏瑚巨大的独眼睁大了。
计划？什么计划？
还没等漏瑚疑惑出声，看到真人的眼神后漏瑚暂时沉默等他说完。
看来是想试探这个人类，加点难度为难一下他吧。
“同样是唤醒千年前有名的人物——那位阴阳师大人。”
果然，那个人类的灵魂闪烁了一下。
“……你诞生的时间不长吧，如果在千年前，像你这样的咒灵可是一露面就会被那位封印了啊——是找死的计划吗？”
生气了啊。
遮阳伞让真人的脸被阴影遮盖，他兴奋地弯起嘴角，坐了起来盘起腿，兴致被点燃了。
“那是阴阳师还是人类的时候吧，嗯……宿傩不也曾经是人类吗？”
“况且宿傩不也一样吗？或许更残暴一些，不管苏醒见到的是人类还是咒灵，应该都会被杀吧。这样说起来，还是你的计划更像找死一点呢。”
漏瑚逐渐听了进去，头顶的火山在沉思中酝酿着。
花御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在她被白布包裹的左臂上，坐着被兜帽掩盖住面容的少年。
百無御子坐在花御肩上靠着她，拿着一小片与自己身上穿的雪色长袍一样的白布，盖在手里高兴地冒着星星眼的红色小鱿鱼身上，陀艮噗叽噗叽地顶着白布在百無御子的手心里转圈圈。
只有他们两个完全没在听。
“你的意思是……”漏瑚思考后忍不住开口了。
“听说阴阳师的两枚眼球作为特级咒物仍存于世，让那位大人作为咒灵苏醒的话，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左蓝右灰的异色双瞳紧盯着那个额上有着缝合线的人类。
真人笑着歪头道，“你说对吧。”
所以今夜，真人带着百無御子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取得高专所存放的那枚阴阳师眼球的。
“我已经提议总监部将稳定的特级咒物取出，作为镇压物放置在诅咒频生的地方来减少咒术师的工作量，阴阳师的眼球会被存放至顺天堂医院的vip病区。”
那个人类好像对真人的针对毫不挂怀，反而为他的计划提供了信息。
然而，他的灵魂却恶意地蛰伏着，仿佛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再提醒一下好了。”
“——小心那里的人类。”
……
“等了一晚上也只有这两个人类，眼球也一点也没感受到，果然是骗子啊。”
真人无聊地坐在花坛上，双腿交叠，踩着脚下仍然瘫倒在地的中村当垫脚。
那个人类很强，不知道跟他比起来如何。
回去之后也不用漏瑚出手。
让他好好玩玩吧。
真人脚下微微用力，一阵可怖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中村的嘴被用包里的钱塞满了，纸钞浸满了变成咒灵的小野的血液，被生生踩断骨头，可他连一声惨叫也喊不出。
肯定，能让他玩够再死的。
百無御子坐在他旁边，漠然地看着他脚下人类面对死亡的丑态。
“啊，御子还没有杀过人吧。”
真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边白发少年的头。
“来试试吧！很——好玩的哦。”
真人从少年变成成年男人的体型后，比百無御子大了一圈，手掌就有百無御子的脸那么大。
此时放在百無御子的脑后轻轻抚摸着，就像下一秒就能捏爆他的脑袋一样。
可百無御子却没有反应，很习惯地任他动作。
真人今天早上还把身体变形成麋鹿，驼着他跑了一圈，最后还是变回了男人，嘀嘀咕咕地说还是人类体型比较合适。
少年体型更加敏捷，可还是成年男人的体型能兼顾力量与速度。
而变成麋鹿又或是其他动物后无为转变又不便伸展。
真人简直像是沉迷在游戏里一样地不停地学习创造探索着。
百無御子却不像真人那样对术式、对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多积极的探索欲。
他甚至连术式都没有用过。
“没兴趣。”
百無御子连睫毛都没眨一下就拒绝了，冰霜似的声音却没能浇灭真人的热情。
“试试嘛！真的真的很好玩的！”
“御子的术式我也大概知道，真的很有意思，试试嘛！”
就像强烈安利自己喜欢的游戏一样的小孩子，真人甚至整个人挂在了百無御子的身上，不放弃地继续磨着。
蓝色的头发在脖子上磨蹭着，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百無御子面对这陌生的触感，跟第一次捧住陀艮一样，愣住了。
绯红的血色眼睛变浓了一些，他看向地上还没死的人类。
他知道真人原本是想留一个人类用作受肉容器的。
但既然眼球都没找到，这个人类也就无用了。
雪白的长睫轻眨一下，白袍微动，百無御子伸出了手。
白皙的食指指向地上不住蠕动却无法挣脱的人类，一滴鲜血从指尖流出。
极致的白与红的对比。
真人从百無御子身上抬眼，却仍然靠在白发少年的身上，只露出一只灰色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
“「衰」”
血滴子弹似的贯穿了坚硬的头骨。
然而，原本痛苦扭曲的中村却平静了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祥和幸福的微笑。
“船开了，我成功了啊哈哈。”
下一刻，从额头被血滴贯穿的小洞为中心，一层不详的咒力极快地在全身蔓延开。
第一秒，全身的皮肤紫黑萎缩到紧贴着皮下的骨头。
第二秒，皮肤破裂溃烂。
第三秒，血肉尽衰，仅剩白骨。
“人类对衰老的恐惧，真是不得了呢。”
真人轻轻踢了一脚白骨，骨头也瞬间消逝了。
百無御子没有去看自己的“作业”，手指上的伤口在一滴血液渗出后就愈合了。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有如真人那样会感到快乐兴奋，反而在真人低头看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肩上那头浅蓝的头发。
真人配合地眯起眼蹭了蹭放在头上的手。
“有人来了。”
绯色的双瞳敏锐地看向远处，百無御子收回手，站了起来。
真人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们过去看看好了，好无聊啊，白跑一趟真是不爽。”
百無御子却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逐渐靠近废弃大楼的两个身影。
“不要靠近。”
特级咒灵的身体素质能让他看到数公里外的视野，有两个少年正走向这里。
一头竖起海胆似的少年正说着什么，身着狩衣的黑发少年含笑走在他身边。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西宫寺介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与百無御子对视了。
西宫寺介轻轻摇了一下头。
百無御子垂下眼，继续道：“不然……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