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苣小屋终于卖了出去。
房东希斯太太接过合同的手都在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摆脱了这块烫手山芋。
这是一栋规整的三层小楼,仅从外观来看的话绝不至于没有销路。问题出在它的地理位置和养护成本上。房子位于霍格莫德村最偏僻的西北角落,远离热闹的主干道,连着走上20分钟才能看到最近的一家商店。菊苣小屋饱经风霜,传到希斯太太这一代时已经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老得像个牙都掉光了的老头。
碍于这些问题,房子挂牌多年都乏人问津。希斯太太实在无力继续承担它维修保养的费用,报价一降再降。就在她以为它要烂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有人接下了这个摊子。
这个热心肠的人正是费尔南达。
里德尔要一套既靠近霍格沃茨、又能掩人耳目的房子,还不能很寒酸,综合来看,菊苣小屋勉强能达到他的要求。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令她大松一口气,至于内部老化的设备和陈旧的家具,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事儿。柯本太太那位名不虚传的堂弟带着她去伦敦所有二手交易市场扫荡了一遍,成功帮她用三折不到的价格购置了所有需要的物品,还顺利把一半家具换成了欧洲最时新的风格。作为回报,费尔南达把一套自己再也用不上的路易十五风格的贝母珐琅座钟烛台送给了他。小柯本先生满意地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转了转眼珠询问她要搬去哪里。她笑着绕开话题,不肯透露半个字。
除了房子要掩人耳目以外,她自己也要从头到脚更换形象。
费尔南达剪去长发,留起香颂歌手伊迪斯皮亚芙那样清爽俏皮的短发。她戴起硕大的圆框眼镜,穿起街头常见的粗呢套裙,进进出出素面朝天。从前那些风格张扬、颜色鲜艳的华服都被她暂时收了起来,衣柜里的颜色只剩下低调的淡色。
她对于自己的新造型有一种出离新奇的喜悦,里德尔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样子时,她正对着客厅的镜子怡然自得地转圈圈。
他的脸色在注意到她惹眼的短发后就沉了下来。在一番里德尔式刻薄风格的挑剔和挖苦后,他言简意赅地传达了指令:把头发留回来,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不能随意修剪。
他在角色身份的转换上快得令费尔南达咋舌。几个月前他还是事事以她为中心、即便闹别扭也只是平添情趣的小情人,现在却成了处处管教她的大家长。同样是同居,和圣诞节那次比起来,她的境遇实在是天差地别。
里德尔像一个摆弄玩偶的孩子,无法忍受玩偶的任何细节脱离他的掌控。哪怕微不足道如一个发型,也能令他耿耿于怀施展报复和惩罚。在他留宿的那些晚上,当他起伏于情欲的浪潮、手指描摹她的身体轮廓时,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攥紧她的头发,迫使她从热潮中抽离出来,直视上他闪着恶意的眼睛。
自从冈特老宅的那一夜后,他像发掘到了一门全新的课程一样,充满了探索的热情,并在研读的过程中获得了无尽的调剂情绪的乐趣。她是野路子的导师,他是精力旺盛且富有创造力的学生,他在掏空她的经验和知识的同时,与她一同开发了很多以他的喜好为主导的新场景和玩法。
有时他会让她穿上霍格沃茨的校服,扮演夜游被级长抓住的学生;
有时她是冥顽不灵的囚犯,而他是关押她的典狱长;
有时她是告解室里向神父忏悔的教徒;
还有一些时候,她是依附他人供养的应召女郎。
她渐渐发现他的恶趣味是没有下限的。
最过分的一次,他问她那套穿去桂奈维尔葬礼的丧服还在不在,要她扮演葬礼现场被强盗掳走的寡妇。
她难得不加掩饰地冷了脸色。
“你不愿意。”里德尔眯着眼睛盯着她,不打算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
“我没有。你可以继续。”她说,声音听起来扁平无比。
里德尔冷笑起来。“你知道誓言的威力,所以你无法拒绝我。但你这副态度,已经违背了契约。”
真是一个强词夺理的蛮人,她想。誓言可以约束她的行为,却不能操控她的情绪和思想。里德尔却要她从心理上完完全全地顺从于他。
“我想这符合这次表演的情境。”
“哦,当然。你可以表演不高兴,”他讥讽道,“但你不能真的不高兴。”他从她的身上下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好好反思一下你的问题,我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所悔过。”扔下这些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费尔南达把枕头砸到他刚关上的门上。
她意识到,由于誓言的关系,里德尔似乎真心实意地认为他“拥有”她。她是他拥有的第一件可以任意摆布而不会被拒绝的东西。更糟糕的是,他记恨她,他把从前逢迎过她的种种事迹视作耻辱,巴不得无限延长消遣她的过程。
第二天,他们一个上午没有说话。直到里德尔失去耐心,走进厨房准备盘问午餐的踪影,映入眼帘的却是她对着书熬煮药剂的画面。坩埚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古怪到令他主动打破沉默:“这是什么鬼东西?”
费尔南达瞥了他一眼后又把注意力落回到手里搅拌的药剂,开口的时候慢条斯理,“哦,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多个孩子出来吧?”
里德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的话让他无法反驳。等他恢复那副傲慢轻蔑的嘴脸后,他给她委派了煮茶的任务,理由是她既然善于捣鼓,那就多动动。
费尔南达沦为整栋房子的煮茶婆。但她下定决心做一个不那么趁手的工具。她从没钻研过厨艺或茶道,也缺乏在这方面服务他人的意识,她只需要诚实地搞砸这一切就好。
第一批遭殃的就是里德尔的信徒。
每个周末里德尔的追随者们会通过马屁精格雷戈里雕像后的密道来到城堡外一处废弃的棚屋,使用那里准备好的简易壁炉和飞路粉去往他新的“战略堡垒”——菊苣小屋参加集会。这些人的主力军是学校里的“孩子兵”,大部分是高年级,脸上洋溢着没被生活磋磨过的热忱;偶尔会来几个年长一些的生面孔,表情不像别的信徒那样狂热,眼神里带着探究。
这些访客对这栋房子最深的印象就是落地后立马映入眼帘的短发女巫,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搅拌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正在熬煮东西。她像是故意把位置选在那里,便于她不怀好意地向每一个为之尴尬的来客问好。他们诧异于她大得出奇的眼镜和自来熟的姿态,偷偷猜测她的来历,并咋舌于她提供的茶水总是很难喝。
“玛拉。”里德尔平滑没有起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费尔南达翻了个白眼。玛拉是她的代号,是他从他那号称学识渊博的大脑里随便拖出来的名字。用这个潦草的词来打破他们之间的冷战局面,相比来说不会损伤他的自尊。
隔了笨重的防护手套,她攥起滚烫的烧水壶柄,略有踉跄地穿梭在这间会议室里给这些男孩续茶。她的工作并不繁重,因为大部分男孩的杯子几乎仍是满茶的状态,看起来没抿过几口。她对此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加进去了多少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滞涩混浊的植物气味。
里德尔继续着他们的谈话。听起来他在对这些追随者开展就业咨询,并提供来自于他的真诚建议。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些男孩因为她的到来而感到的不自在——她确实不是个利索的女佣。但当她挨近他们的时候,她还是能感觉出对方身体的紧绷,她令他们紧张。
她好奇地瞥了一眼身旁回避看她的罗齐尔。
“要续茶吗?”她试探了一句。
没有回答。作为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里德尔跟班,罗齐尔视她如不可触碰的禁忌。真是莫名其妙。
她转向坐在他另一边的男孩。他看上去比别的男孩都要大一些,他的领口上缀着魔法部的图徽,有一头长而惹眼的银发,应该是一个马尔福。尽管他的表情有掩饰不住的傲慢,在注意到她探过来的动作后,他还是皱着眉头喝掉几口茶水,把茶杯推向她这一边。“那就麻烦你了。”他说。这个态度比起罗齐尔来说简直可以算是友好和善解人意了。
她赞许般地对他点了点头。等她倒上茶,里德尔刚好讲到所有人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恢复纯血巫师的荣耀这里,费尔南达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以她认为的里德尔看不到的角度。
是哦,好像他已经把自己身体里父亲的那一半血榨出来了一样。
马尔福惊奇地看了她几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等她攥着水壶来到里德尔身边,她诧异地发现他的杯子里空了一大半。里德尔身上有一些难以用常规道德来衡量的品格,比如他在特定场合下异乎常人的忍耐力和克制力。他保持着风度若无其事地接受了面前的东西,仿佛她提供的就是再常见不过的锡兰红茶。他的眼睛像深夜的池水,看不清底下有什么东西。
但当她离开房间,要把水壶挂回壁炉的架子上时,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在那种情况下维持住风度了。
房间里的男孩在听到爆炸的脆响后第一时间冲了出来。透过敞开的门,费尔南达看到里德尔拖着步子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他的表情仍然冷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的心情相比刚才好了起来。他上前巡视起自己的“杰作”,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恶意的愉悦:
费尔南达狼狈地摔在地上。为了躲避四处飞溅的滚烫茶水和迸炸出来的碎瓷片,她抱头挨在地上滚了几圈,因此她的衣襟是乱的,头发是蓬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被溅湿了一大块。露出来的手臂和脸颊的肌肤有好几处烫红的地方,还伴着几道瓷片划开的红痕。
里德尔满意地欣赏着这场事故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我不明白,”他笑着皱起眉,“这是一份很难胜任的工作吗?”
在场的拥趸们大笑起来,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继续说道:“我不喜欢为难人,但如果一个人的失职和无能屡次打断他人的计划的话,征求对方的谅解是必备的觉悟吧。”
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似乎觉得他对待这件事有些过于严肃了,他开着玩笑道:“很必要吗?我想我们也没吃太多亏,毕竟她把自己也折腾得够呛不是吗?”
里德尔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他甚至不愿意弯下身,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话。“我知道玛拉一向不吝于致歉,她比谁都清楚应该怎么做呢。”
真是个活灵活现的小畜生。
费尔南达无声地吸了口气,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男孩后迎上他的目光,“你说得没错,先生。我很抱歉耽误了集会的进度,希望大家原谅我的笨手笨脚无心之失。”
“还有呢?”他故作惊讶,“接下来你保证会做好我交待的工作对吧?”
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了他。
里德尔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仿佛之前的愉悦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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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南达懒洋洋地浸在浴缸里,享受加了魔药的温水流经四肢百骸时带来的舒适。她的一条手臂挂在外面,先前被烫到的几处皮肤和刮出的红痕已经在消退愈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更为重要的是,他和他的男孩们已经离开并返回了学校,意味着她会有好几天的清净日子可以过。
这糟糕的一天总算还有一些补偿。她仰起脖子,让身体更深地滑入温水中。直到她美好的疗养被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打破。
她不明白里德尔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她曲膝坐起身,想用手臂环抱住自己,又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
里德尔走到她身边,侧坐在浴缸边沿上,仔细端详着她。在她猜测他又在发什么疯时,他说,“盖耶,你有一张不安分的脸。”
“你知道大部分情况下这是一句夸奖吗?”
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哦,还有一张不安分的嘴。”他伸出手,顺着她脖颈处的肌肤滑入她浸没在温水下的胸口处。她顿时感到一阵不适的战栗。她和他已经上过床好几次,但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紧绷。
他看着她难耐又不敢反抗的表情颇觉满意,手上不轻不重地动作起来。“说,”他轻声细语道,眼神却是冷漠的,“ '我永远不会忤逆黑暗公爵的决定' ”。
“什么?”她刚吐出这个词就倒吸一口气,因他加重了手上揉捏的力道。她知道他向来有些不正常,此时此刻质疑他的审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她的魔杖也不在身边),尽管她发自内心地认为一个男孩幻想征服世界时为自己冠上的名头理应有更酷的选择。
费尔南达闭上眼睛,忍着胸口的不适把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水波晃出的涟漪慢慢平复下来。他收回作恶的手,指尖轻轻地搓了几下,仿佛上面曾经接触过不干净的东西。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