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还有积水。天空是阴沉的灰色，飘着几缕雨丝，朱红的宫墙深深，一眼望不到头。
冯润和妹妹冯清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座皇城，背后宫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没由来地猛跳了一拍。
今天是父亲带她们两姐妹进宫，拜见姑母的日子。
为了今天的拜见，母亲还特地给她打扮了一番，为她换上了宝蓝色的及地长裙，戴上了镶嵌着珍珠的垂裙帽。她本就容貌出众，这一下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冯润瞥了一眼灰扑扑的冯清，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嫡出又如何，母亲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得被她压一头。
冯清的母亲是早逝的博陵长公主，可惜长公主是个短命的，所以冯清虽然是嫡女，但还不如她这个亲妈掌家的庶女风光。
冯清面无表情地跟着父亲的身后，她长了张敦厚温和的脸，无悲无喜。
冯润低头瞥见裙边沾上的水渍，不禁有些懊恼，这好好的衣裙，碰上下雨天可真是倒霉。
冯润正走神间，前面的父亲忽然停下了脚步，冯润急急刹住，差点撞上父亲。
原来是目的地到了。
父亲请一旁的老嬷嬷进去通报，冯润看着眼前高大精致的宫殿，不禁生出一丝向往。这样的宫殿，要是自己能住进去就好了，想必是极气派的。
嬷嬷不一会儿出来了，“太师，这边请。”
冯润想起母亲的叮嘱，乖顺地低头跟着父亲进去，跟着父亲毕恭毕敬地对端坐在椅上的女人行礼。
座上的是她的姑母，也是大魏最有权势的女子，太皇太后冯氏。
因为不敢抬头，她只能瞥见姑母衣裙上繁复的刺绣和点缀着玛瑙珊瑚的饰带。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这俩丫头。”
随着姑母的一声令下，冯润和冯清缓缓抬起头来，映入冯润眼睛的，是一张有皱纹却依旧美艳的脸。
姑母的头上珠钗发簪很多，可珠宝却掩不住她的光芒，甚至和消失了一样毫无存在感。
姑母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
冯润正发呆间，却听见了姑母爽朗的笑声，“两个小丫头都不错，左边这丫头倒是长的同我有几分相似呢，不愧是冯家人。”
跪在左边的，正是冯润。
其实单论五官，冯润长得更像母亲，只不过大体的脸型和轮廓随了父亲，所以乍一看也与太皇太后有几分相似，细看又不尽然相似。
像了三分，却让人看出太皇太后的影子。
冯熙听到后连忙笑道:“能有几分像太后您，是润儿的福气。”
“这是润儿啊……”太皇太后沉吟，看向右边，“清儿倒是个稳重的，这丫头能压住大局。”
冯熙连忙点头称是，“博陵长公主的女儿，自然是仪态端方，气质沉稳”。
冯润在心里不忿，不就是块闷木头吗？要不是她娘是博陵长公主，姑母又怎么会夸她？
明明一开始不知道谁是谁的时候，姑母夸的是自己。
太皇太后瞥了眼冯润，心里暗暗发笑，到底是个小丫头，心情都摆在脸上，刚夸了冯清两句就不开心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冯清依旧是淡然的模样，冯润抬头望门边看，只见一个高瘦少年缓步而来。
那是冯润第一次见拓跋宏，他沉稳得像是海天一线的海浪缓缓涌来，没什么人气儿，倒有种出尘的味道。
而拓跋宏进门的第一眼，一张俏丽夺目的脸就撞进了他的视线，圆圆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过来，不带一点隐瞒的澄澈。
他走到太皇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太皇太后摆摆手，“宏儿，过来见见你两个妹妹。”
冯润和冯清从善如流地行礼，冯润却在心里腹诽，什么妹妹，按辈分来说明明他就是侄儿辈的，不过虚长了她几岁而已。
拓跋宏知道，这是太皇太后在给他物色后妃人选。
太皇太后就是冯家人，自然想让冯氏女入主后宫。
太皇太后留下冯家人一起用了晚膳。
烛火点亮宫殿，灯影幢幢。冯润被太皇太后鬓间的那颗东珠吸引了注意力。
好饱满莹润的珍珠……
若珍珠真是鲛人泪，那太皇太后头上那颗，想必是鲛人锥心刺骨时流的泪吧，那么大一颗。
她想到了母亲的抱怨。
“这年头，好品相的东西有钱都难寻。”
“战乱弄得流民四起，再加上各处饥荒，前段时间来从南梁送来锦缎的韩家，不就举家逃难去，再无音信了。”
父亲听到母亲的抱怨，忍不住出言:“别想着那些东西了，现在的时日，以后还不知道一酒杯珍珠能不能换来一酒杯的米呢。”
太皇太后的珍珠，在乱世里，能换几个馒头？
冯润正出神间，父亲在席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臂，提醒她回神。
冯润抬头，只见太皇太后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当即背后渗出了冷汗。
“润儿前些日子病了，精神不佳，还望太皇太后赎罪。”
冯太师出言为冯润解释。
太皇太后却忽然笑出了声。
“怕什么，哀家只是觉得润儿和我当年有几分相像。”
“那时候哀家也老爱出神，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太皇太后说话的时候，冯润注意到在一边端坐的拓跋宏低头夹菜的手顿了一顿。
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他想到了什么？
冯润收敛了目光，宫里有很多事，并不是她有资格去探究的。
知道太多，会没命的。
她只要把一个天真娇纵的美貌傻子演好，就够了。
冯润挠了挠头，“太皇太后您也发呆吗？您会想些什么？”
太皇太后看着冯润的一脸真诚，倒是笑得宽容，“润儿发呆时心里想些什么呢？”
“难说，想什么都有，会想街边的藕粉酥，城南的杏仁饼，还会想吃蟹。”
冯润给出了一个草包应该有的答案。
太皇太后慈爱地拉过冯润的手，“润儿被张氏养的很好，实诚。”
接着太皇太后的目光转向冯清，“清儿有大家风范，小小年纪却端庄持重，这俩娃娃一动一静，都养得很好。”
听完太皇太后的话，冯润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太皇太后是有心里的人选了。
冯润想起了母亲的教诲。
“润儿，进宫不一定舒服，身不由己，还不如在宫外自在，太后选人你就表现得像个草包，她知道你没指望就不会选你了。”
“母亲，但宫里不应该更好吗？”
“好个什么，四四方方的囚笼，哪有人愿意套进去，你妹妹进宫，冯家延续荣宠，你在外头也能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