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家风素来严谨,莫说是嫡系子弟,即便是家中仆从,亦不可有任何有损崔氏名声之举动。”
“那居于崔氏的外戚,竟敢仗着崔氏名号肆意妄为、欺男霸女,绝不可轻饶!”
“妾身仅有这一个儿子,求郎君开恩呐,求郎君开恩。”
崔行涣耳畔一片嘈杂,众人的愤懑之声、妇人的哭啼之声以及仆人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
族长轻抚长须,重重地敲下拐杖,一时心烦意乱,喝道:“肃静!此事,交由长公子定夺。”
半晌,族长都未听到长公子的回应。他疑惑地朝右下方望去。
小童见状,急忙唤道:“长公子。”
狭长的眼眸缓缓张开,其中神色晦暗难明,众人明显察觉到长公子的异样。
他这是…… 回到了过去?那公主是否安然无恙?崔行涣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只见众人皆望着他。
“长公子,您作何定夺?” 小童见他久久不语,又悄悄呼唤了一声。
崔行涣敛去眼底的戾气与疯狂,微微舒展长眉,那个温润儒雅的长公子再度回到众人眼前。
“依族规,杖责三十,而后送往南部庄园,与奴隶一同劳作。”
此时公主尚在京城,他得赶紧筹备妥当,去寻回公主。
妇人一下子瘫坐在地,接着哭着扑过来:“长公子,我儿也算是您的外甥,怎可如此狠心!”
妇人名叫崔棻,乃是崔氏第十二旁支的庶女。出嫁十五年后,夫婿病亡,夫家败落,于是她便带着独子回到崔氏。
崔行涣平静地起身,扯开崔棻揪住的袖子,又补充道:“此事不再复议,若有何人不满,便自行一同前往南部。”
长公子向来最为温和,众人没想到他今日竟如此果决。没人知道这是从另一个时空归来的长公子,只道是长公子怒极。
说罢,崔行涣匆匆离去,留下众人如鹌鹑般不知所措。
……
“情况如何?”
“京城局势不妙,有暗中消息称:太子已然失踪,如今京城的太子,不知是何人假扮。”
前世,他曾收到过类似消息,但当时他对京城的权势纷争毫无兴趣,并未理会。
“公主呢?”
前来汇报的属下一头雾水,不知公子所问何事。
崔行涣回过神来,轻叹道:“太华公主如今状况如何?”
“啊、哦,太华公主遭人下毒,至今仍昏睡在榻。”
“啪啦” 一声,长公子刚刚端起的茶盏还未及入口,便摔落在地。
“公子!”
崔行涣抬手示意:“无事,继续说。”
“属下还截获了一封送往博陵崔氏的信。”
崔行涣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落款却是萧衍。
假扮太子之人,莫非是公主?崔行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信上,满是求助之意。不论如何,他势必要借此机会前往京城。
京城——
“殿下,信已经送了出去,但情况有变,这信没送到博陵而是送去了清河崔氏。”
侧卧的萧泠然眼眸微张,不急不缓地起身。身边的女官莲步上前,扶起公主。
“清河那边来人,说崔氏长公子,不日前来觐见太子。”
“既然肯来人,那这信不论是送到博陵还是清河,那就都一样。去告知所有的门客,让他们放宽心。”
“诺。”
待身边清净后,方才还一副胜券在握摸样的公主,又瘫倒回榻上,懒洋洋的逗弄霾背白腹的小狸奴。
这样的日子真累,但兄长不在,她就得稳住人心。
红墙绿瓦,绿树梢头春意闹。
“殿下,一会儿若是有何不明之处,就少言多听,太子殿下向来寡言,这样不会引起怀疑。”女官声音柔和,轻轻摆弄着案几上的青色瓷瓶。
“还有,您稍微注意着点,不论一会儿发生什么,都要收着脾气。”
公主一向脾气刚直,女官别的都不怕,就怕公主收不住脾气,上去直接给南中王一下,那就完了。
“嗯。”萧泠然从现在起,就保持着沉默寡言的形象。
宫室内,晨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洒在萧泠然端坐的案几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的目光淡然,停留在窗外嬉闹的小雀身上,心中却波涛汹涌。
她即将要见的,是清河崔氏的长公子,这个误收到了她求助之信的人。传言此人风韵极佳,智谋过人,与之见过者,无一不说好的。
但这般的大族公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竟然会真的应信中的求助而来,愿意卷到皇族权柄的纷争中,萧泠然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软禁在东宫的萧泠然,已将近一个月未见天日。她的心,如同这宫室一般,昏暗而又压抑。皇兄失踪了,母后为了稳住局面,愣是来了一招公主变太子,将与太子双生的萧泠然推了出来去暂替太子,还没来得及赞叹母后的聪明才智,父皇就遇刺了,母后也中毒一度昏迷,局面乱的不能再乱。
如今父皇遇刺生命垂危,她更是被皇叔南中王以保护之名给软禁了起来。奈何南中王手握兵权,自立一方,而太子除却储君之名,并无实权。这些日子,兄长的谋士想了一个又一个对策,唯有那封信在阴差阳错之下送了出去,后来又发生意外,本是送往博陵的信,竟是送到了清河去。
想到这些,心中的郁结之意又重了几分,眉头微紧。
兄长这太子做的确实幸苦。
东宫的宁静并没能保持的太久,萧泠然才用过早膳,就有人来通报南中王带着贵客来拜访太子。
卫女史俯身至太子耳畔:“殿下,是清河崔氏。”
萧泠然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衣冠,准备迎接贵客,扮演兄长已经有一段时日,萧泠然如今得心应手,不再似之前心虚荒乱。
少顷,门口处人影绰绰,随即南中王大步走进殿内,俊美的容颜上是肉眼可见的笑意,可萧泠然知道她的皇叔应该是怒极了。
“太子殿下,几日未见,殿下真是容光焕发啊。”
萧泠然不动声色:“皇叔倒是憔悴了许多。”
这倒是实话,她的皇叔近日定是过得不安心。
瞧瞧这俊脸都黄了,眼底一片青黑。
“呵呵,臣竟不知,太子殿下何时与清河崔氏交好至此,”南中王笑意融融,轻声说道:“听闻殿下因陛下遇刺而伤心过度,损及玉体,病卧在榻,清河崔氏特派长公子前来问安。”
南中王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讥讽,他看着萧泠然,似笑非笑地说道:“殿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不知何时与清河崔氏结下了不解之缘。”
虽然是面带笑容,可却看得卫女史眉头紧皱。她下意识地看向主坐的太子,还是一如先前的从容不变,还好没发作。
“这位便是清河崔氏长公子。“说罢,南中王侧开身子露出了一直立在他后方的人。
来者不过才是将将弱冠之龄,但身量极高,一身银色宽袍广袖,外罩一层流光沙罩衣,眉目如画,眼眸深邃,稍稍垂眸,立在那里犹如清韧不拔之竹,缓缓几步仿若行云流水。
“臣,崔行涣,见过太子殿下。”泠泠如玉石落入盘中之声。
崔氏长公子垂首行礼,狭长深邃的眼眸里情绪不明。
萧泠然不经意间打量着崔氏公子,一边心道:果真有名士风范,但不知为何,这位崔公子给她的感觉很是奇怪。
接而抬手虚扶:“不必多礼。皇叔、崔公子请入座。”
安坐后,崔行涣也还是微微垂眸,并不直视太子,问候道:“臣久闻殿下慧名,一直有心拜访殿下却总碰不上巧,殿下近日可还好。”
坐上之人端方谦和,一开口便如清风拂面,令萧泠然不禁侧目,微微颔首道:“一切都好,劳公子挂心了。”萧泠然答道,神色虽依旧淡然,但是声音却放缓一些了:“只是,东宫多烦闷。”
我已经被关了很久了,崔公子,快发挥你的本事带我出去吧,萧泠然在心里想道。
言外之意,在场之人皆知。崔公子垂下眼帘:“南中王殿下,听闻因刺客之事,太子殿下已经许久未出东宫。”
南中王幽幽的望来一眼,皮笑肉不笑:“太子在东宫方能确保安全。寡人已将半数的禁卫军调到东宫保卫太子的安危。“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太子殿下总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崔公子稍稍停顿,话锋一转:“更何况陛下那里,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将这么多的兵力调来东宫,那陛下的安危又如何能保证?”
“崔公子说的是,孤王欠缺考虑了。”
萧泠然轻抚手指,不发一言,秀逸的双眸微光闪烁。这些话换个人来说,南中王都不会认同。
在外人面前,南中王总要维持虚心纳谏,忧心兄长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崔行涣。不过即使是如此,他也没有松口放人。
“祖父挂心殿下已久,令臣带来了一份薄礼献给殿下,这恰恰能解决太子殿下的安危问题。”
南中王顿感不妙。
话毕,以眼神示意身后的随侍,那随侍手中抱着一个长形匣子走出来,卫女史经过太子授意,即刻接过匣子,查看后呈到太子身前。是一把匕首,匕首短小而尖利,材质特殊,泛着幽幽寒光,匕首柄上镶嵌着宝石,柄身由黄金打造,繁复的雕饰纹路显示出这柄匕首的不凡。
萧泠然接过匕首,她的指尖轻轻滑过匕首柄上的‘旭明’二字,这是崇将军的家传宝物,象征着忠诚与荣耀。她心中一动,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件礼物,更是一个信号,表明崇将军即将回京支持她。
“崇将军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