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钟

    玫瑰花勾勒出铁质大门的轮廓,在夜色下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今夜的庄园格外热闹。

    佣人把修剪后的花卉搬起,越过长廊到宴会大厅,将各色的花装点到每个角落。

    管家微微鞠躬,在傅杬耳边轻声说话。

    “傅总那边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可能需要您先代为进行宴会。”

    傅杬眼中流露出些许意外。

    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父亲出意外。

    还是在这种重要场合。

    宾客们逐渐朝宴会大厅聚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柔和的光线照得人昏昏欲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管家掐着时间把他带到二楼,随后摁着耳麦复命:“傅总,小傅总已经到了,将开始宴会。”

    耳麦中沉寂良久,忽闪过一丝电流声,然后是一个低沉的应声:“知道了。”

    管家正要退出链接,就听到耳麦里传来“嘭”的一声响动,手微微一顿。

    对方急促地呼出一口气,说道:“送个阻隔剂来偏厅的茶水间,马上。”

    管家隐匿在帷幕的阴影后,偏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去的傅杬,朝身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会意,一左一右跟着傅杬走出去。

    傅杬站上二楼的高台,俯视着一楼的众人,余光中瞥见管家匆匆离开,心里更奇怪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好奇的好时机。

    一楼的人们纷纷抬头看上来,一瞬间有些躁动:“怎么是傅杬?”

    傅杬抹了抹话筒,一只手在栏杆上轻轻敲击:“欢迎各位不远千里来到野山庄园,这场宴会将由傅家……”

    管家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把阻隔剂握得更紧,快步离开了宴厅。

    如他所料,偏厅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玻璃碎了一地,混着花瓣和血迹杂乱落在地毯上,佣人正收拾着破烂的桌椅,还没来得及扫掉地上的玻璃。

    见管家疾步走来,偏厅负责人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急忙迎上来:“傅管家,偏厅这里还要重新布置吗?”

    管家快速扫了一眼,把卡片塞进负责人手里:“这地毯不要了,给你三个小时赶紧弄。”

    负责人把卡片收进口袋后离开,指挥着佣人有条不紊地打扫。

    管家轻车熟路地绕到茶水间,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指长的阻隔剂。

    “你根本不明白老师的用意,不过是假借帮助之名,行不轨之实。我替老师感到可惜。”

    管家扭开门,把阻隔剂递给沙发上的alpha,垂着手站到了他身后。

    “你觉得呢,傅司?”空中弥漫着栀子花的味道,omega双手被捆、躺倒在地,却毫不畏惧地直视眼前一群人,“老师的死,说是你一手造成也不为过。现在装什么深情款款,你不觉得很假吗?”

    “说真的,我还是觉得美人环绕,纸醉金迷跟你更配一些。”

    omega右侧身上全是血迹,额头的血流进眼睛里,双眼猩红一片。

    他还在说,眼里全是不屑。

    管家微微眯起眼,努力辨别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人。

    沙发上的人稍微动了一下,把阻隔剂抛到保镖手里,示意给这个嘴杂的omega一针。

    傅司蹲到omega面前,看着阻隔剂被全部推进血管,对着他轻轻摇头:“桑回,你未免太过天真。”

    桑回!?

    管家微微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呢喃:“桑回,不是早就死了吗!”

    傅司偏头瞟了他一眼,管家上前一步确认道:“可是老板,桑回不是beta吗?”

    但空中弥漫着的栀子花,确确实实是从桑回身上发出来的。

    “二次分化。”傅司在桑回疼得直冒冷汗的间隙中说道,“不正是许稚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吗?”

    他说的很小声,不像是在回答管家的问题,倒像是喃喃自语,给自己暗示什么。

    管家退回原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却还是没问出口。

    桑回已经落到了手里,想问什么以后再说也不迟。

    傅司看着桑回的脸,眼神却没有落到实处,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许久,傅司站起来。他低头看着冷汗涔涔的桑回,轻轻地眨了眨眼,从什么东西里挣脱出来似的。

    “桑回,你可以撑得住,许稚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司觉得自己的嗓音都带上了哽咽。

    “——我跟他之间的矛盾,你让他来跟我谈。”

    “——上碧落下黄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亲眼看到他,谁都别想劝我收手。”

    ————

    一楼宴厅的宴会还没有结束,觥筹交错间总有人按耐不住好奇。

    傅杬才十九岁,傅司也还不到垂垂老矣的年纪。

    最贪玩的时候遇上野心勃勃的时候,谁也说不好傅家接下来会怎么样。

    毕竟是有案例在前的。

    傅杬找了个借口脱身,并不打算在无聊的父子问题上耽误。

    他闲适地绕过花园,拐进绿茵迷宫,一眨眼就从藤花架后消失,留下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保镖。

    桑回被压着,捂着眼绕了大半个庄园,最终到了十四楼。

    腺体发着热,跟阻隔试剂相对碰,让人浑身冒冷汗,站都站不住。

    “天杀的何……”

    “被他坑了。”

    桑回脑袋昏沉,低着点了几下,随后被扔到床上。保镖“咔嚓”一声就把他的手跟床头拷在一起,床头的冷铁冻得他往后一缩。

    他靠在床头上,后颈的腺体处阵阵刺痛。

    房间里落针可闻,昏暗一片。苍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被窗格分割成碎片,落到墙角。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想直面傅司。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埋在双臂间缩成一团,沉默地闷着,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湿润。

    老师临行前的叮嘱还历历在目。

    他披着一件卡其色的毛呢大衣,纤长瘦削的手在头顶轻拍。

    “好孩子。”

    桑回轻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信任何松的为人,把你交到他手上,我是放心的。”

    “不到非不得已,不要把CX交出去,也不要完全相信何松。”

    “他信任我,却未必信任你。”

    “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去傅家吧。虽然傅司真的讨厌我,但他也许会给你一条活路。”

    那时候的桑回还不明白,最后那两句话什么意思。

    但他捏紧拳头,皱着眉愤愤不平:“傅司为什么讨厌老师?我不要跟讨厌老师的人一起。”

    对方听完,很轻地哼笑了一声。他摩挲着桑回的头发,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轻松神色:“可惜没有机会。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傅杬,估计能把他呛死。”

    “咚”一声,桑回被敲得两眼昏花。

    不知不觉间居然睡过去了!

    他靠着床头,额头青筋直跳。

    “死了?”

    桑回抬起头,看见一张跟傅司六七分相像的脸。

    傅杬左右看看,从休息区拉过来一张单人沙发,双腿一翘坐在上面。

    死小子力气真大。

    桑回扯了扯嘴角,歪着头靠在被束缚的手上,一不小心磕到了头上的伤口,疼得眼皮一跳。

    “桑回?”

    傅杬的脸在眼前放大,他捏着桑回的脸仔仔细细看了,最后轻轻摇头靠回沙发上:“不像。”

    桑回被他捏着头晃又扯到了伤口,憋着一肚子怒气问:“像什么!?”

    傅杬不答反问:“你说的‘老师’,是不是许稚。”

    “许稚”这个名字让桑回瞬间冷静了不少,脑子快速地运转。他笑出了声:“你不知道,你爸可清楚得很。你自己去问他。”

    傅杬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枚银币,向上抛又落回手中,在指间翻滚流转,反射着月光,在房间里散落光斑。

    他静静地看着桑回的眼睛,似是无话可说,又像千言万语无法诉之于口。

    傅杬真的很像傅司,这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有那双眼睛。

    桑回被他看得微微冒了汗,有些狼狈地别开眼。

    凌烈的剑眉,下弯的柔和的眼型,隐匿在阴影里晦暗的眼神,模糊不清。

    他攥紧手铐,转了转手,手腕处被割出细密的伤。血丝顺着手腕聚成一滴血,被抹在手背上。

    “老师。”桑回抓着手铐的铁链,指尖泛白:“早就不在了。”

    “嘭”一声,傅杬猛地站了起来,险些带倒沙发。他不可置信,似是没听清,身体前倾撑着床头,把桑回整个人裹进阴影,语气里是忍不住的错愕:“你胡说说什么!”

    “谁胡说?”刚才那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这会儿连说话都变得无力:“傅司早就知道了,我也早就知道了,何松也知道,……你也早该知道……都不愿意接受,都不说罢了。”

    傅杬呆滞了一会,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那一瞬间,他感觉心里有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线,经过十几年的刮磨,终于忍受不住“噔”一声轻响,断成了两节。

    一节绑着他的心,一节绵延到看不见的另一头。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触碰的另一个世界。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反驳:“你、胡、说。”

    桑回侧着头,只漏出一只湿润的、含血的眼睛,讥笑地看着他。

    “我们都只是牺牲品。”

    桑回在傅杬震惊的眼神中扭过头,轻轻地说。

    “你是,我是。”

    “傅司是,何松也是。”

    “每个见过老师的人都是。”

    月光从墙上落下,逶迤着向窗边去,化成万千光尘浮在空中,托举起远道而来的风,裹挟着虚无的时间一齐倒退。

    “但是,我们心甘情愿。”

    傅杬缓缓看向窗外,瞳孔中倒映出窗外的光景。

    犹如末日降临,光点同万千杂物一齐旋转着上升。

    月亮由白变红,缓缓转黑,光晕像血一样蔓延开来——

    这也太安静了。

    破碎的花瓣重新完整,从地上飘起来,摇摇晃晃地挂回枝头,从盛放的玫瑰聚拢成含羞的花苞,再缩进深绿花萼里,从高翘的枝头回到平整的花丛。

    钟楼的指针逆时针疯狂旋转,摆坠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拉向另一端。

    ——不要觉得不可能。

    ——爱的力量无可比拟。

新书推荐: 瓷砚溺鸢 全族都盼着我献祭 在男频都市文里修罗场 只有我们的时空没有彼此 心动计量 申请季这件小事 照微尘 陈情令之呈情令 真酒能和研磨猫猫过平静生活吗 实验体的新生Omega生涯实录[赛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