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中秋佳节,建康城商客来往络绎不绝,一派繁华喧嚣的景象,好不热闹。人潮攒动的街面期间不乏眉目深邃,发色奇异的胡商异客在人群中穿梭。
行人倏而避开一条道来,车轮碾过石砖的“吱呀”声愈渐清晰。
不待多时,一辆通体墨色的马车从街头驶入南市,惊得走卒商贩纷纷散开。
那车轴上掌缰绳的车夫见前路拥挤,略微思索后便扯着缰绳调转车头,往那人迹罕至的后巷驶去。
车厢内,一身青黛色裙装的秋桑颇为心疼的望向那靠着车厢假寐的少女。
那少女瞧着不过桃李年华,虽容貌姝丽却生的有些单薄,光是斜倚着靠着车厢也能看出其身量比着寻常女子要高挑些。
虽是面色瞧着苍白了些,幸而身着的湘妃色石榴裙为其平添几分娇艳。
“这才五日,张叔的信都快把姑娘的案台堆满了。不过是个新任太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姑娘这伤势将将才好,如今一番颠簸,又得养上好些时日”
秋桑轻声嘟囔着,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便抬手掀开一旁的马车窗幔。
细碎的光线透进车厢,打在假寐着的陆卿颜脸上,刺的她不禁蹙起了眉,眼皮下眼珠转动,竟是就要被那缕阳光刺醒了。
秋桑全心灌注的瞧着越来越近的君子台,遥遥便看见那候在后门口,正与人叙着话的张叔,无声轻哼,剜了眼张叔便将窗幔轻手轻脚撂下。
刚要俯身叫醒陆卿颜,便瞧见陆卿颜缓缓睁开一双美眸,眸中还带着一丝初醒的恍然。
陆卿颜祖上是混了北戎血统的,只不过经了几代后这北戎的相貌特征就愈发不明显了。
也不知是怎的了,陆家这代唯有陆卿颜自小便瞳色偏浅,那双桃花眼如剪水秋池般,即使不染脂粉也将其显的眉眼更加精致,这微微发愣的神情更是直叫人瞧的心口发软。
秋桑自是见惯了自家姑娘美貌的,却还是不免被晃了心神。
“想什么呢。”陆卿颜轻笑着点点秋桑额头,拿起案旁的莹翠色药瓶,倒出一粒小巧的药丸习以为常的吞下。
片刻后,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君子台的后门。
南市后巷并不如前街热闹,来往的都是行商的友邻,便也显得马匹躁动的踏着石砖的声响格外刺耳。
先前和一旁走商热聊的张叔当即迎了上来,欣喜道:“您可是回来了东家!”说着,似是越想越气愤,脸便垮了下来,言语间也不免带着些不满。
“您是不知道,这劳什子的太守可真不是个东西。”
陆卿颜眉头轻挑,瞧着张叔涨红的脸色,只觉得有趣。
张叔是陆府老人,向来以沉稳的面目示人,自打君子台开张,少有被人气成这般的时候,故而一时间不免觉得新鲜,对那不知所以的太守折腾自己这一遭的怨气也跟着少了一些。
“在咱君子台对面开了家做那荤事的南风馆就算了,他还一连带着人到楼里守了七日,非嚷着要见您,客人见他那阵仗都不敢往楼里来了。”
张叔似是满腔委屈终是找到了宣泄对象,滔滔不绝道。
“那刘家小儿简直过分!每日天不亮便着人来敲门,领着南风馆里一帮小郎君坐到月上枝头不说,还非要拉着咱楼里的公子们作陪。”
“咱家公子们可都是弹琴作诗的清白儿郎,是他家做那档子生意的小郎君能比的吗!简直荒唐!”
除却张叔的书信,陆卿颜也收到了岁阑送来的密信,对这兀的冒出来的太守多少有了些了解,浑不在意笑笑安抚道:“开门迎客,什么样的客人见不到,他酒钱照付即可。张叔总不至于为这事便不惜一日三封信件将我喊回来罢?”
“那信鹰可是九安才调教出来送我的,这几日可都瘦了不少呢。”
张叔见眼下四顾无人,便俯身倾到陆卿颜耳边,压低声音。
“那刘姓太守醉酒后扯皮说了些往日与先太子相关的事,岁阑公子本想着套话,却被那人带来的一小倌打断了话头。”
张叔是从小看着陆卿颜长大的,当然知道先太子一事是陆卿颜心中的一个结,可这事却又无法知晓后不报,可瞧着陆卿颜霎时间沉下的脸色,突然心里有些打鼓。
或许不该将这事告诉姑娘。
张叔踌躇着,还是开口道:“姑娘,这事,不若等公子回来?”还欲说些什么,便只见陆卿颜不置一言,脚步轻抬便往院里走。
秋桑见状便追上陆卿颜,思索再三开口道:“姑娘不知会大公子一声吗?”
陆卿颜停下脚步,望向那零星传出笑闹声的窗口,神色漠然,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阿兄此去北戎本就担着重任,暂且不提不知归期几何,就看这位太守一连几日纠缠非要见我,即使阿兄回来又能有什么法子。”陆卿颜说罢,自顾往楼内走。
院中乍起一阵微风,轻抚过她瘦弱的肩颈,吹起肩头屡屡青丝,无端将她的步伐衬出一丝煞气。
秋桑望着陆卿颜渐远的背影,心中叹息,只觉得自家小姐天妒红颜,命途多舛。
陆卿颜父亲本是先帝亲封的振国大将军,母亲更是备受先帝和先太子宠爱,殊荣无双的公主。
作为二人的幼女,陆卿颜本该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可先太子谋逆一事却让身为太子一系的陆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陆卿颜变成叛臣之后,虽侥幸不死却时常缠绵病榻。
现如今为了那事,又不得不跟那等子泼皮无赖打交道,若是让天上的将军和公主知晓了指不定半夜要将那登徒子手撕了!
秋桑如是想着,却见陆卿颜越行越远,当即也顾不得深思,“等等我呀,姑娘。”,便忙不迭向陆卿颜追去。
君子台是陆季禾在陆卿颜十五岁生辰时送出的,自陆卿颜接手后,便收留了一些家中犯了事,被连带流放发卖的名门之后。
虽说被抄家流放的世家名门皆是男子劳役,女子没于奴籍沦落烟花之地,可再是礼法,却也抵不住钱帛动人心。
是以,众公子以清倌之身在君子台谋生,其间以公子岁阑最为出名,一时间君子台名声大噪,引得不少名流闺秀前来。
陆卿颜刚踏入楼内,便不禁的蹙起了眉头。
大堂内的散座空无一人,而往日楼里的熏香和手谈弄琴声也被二楼雅间传来的吵嚷声和隐隐醉酒的恶臭味代替。
君子台昔日的风雅竟真被那混账太守毁了个干净!
陆卿颜暗下心中怒火,将胸中郁气吐出,嫌恶的瞥向刘太守所在的,那嘈杂声响不断的雅间。
越走近雅间那喧闹声越清晰,吵得陆卿颜眉尾直跳,还不待吩咐秋桑弄出点声响便见不胜其扰,避出雅阁的岁阑。
岁阑瞧见不远处的陆卿颜,眼中喜悦一闪而过,不自觉加快脚步便朝陆卿颜走来。
许是多日不见,岁阑脚程颇快,连带着带起一阵无形风,掀起了雅间帘幔,隐约露出那一角绯色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