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连茹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有些局促。
越正给她到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茶几上，随后在她旁边坐下。他自然地伸手，想要帮忙将她掉落在脸颊边的几缕头发挽到耳后，却突然想起他们如今的身份这样做并不合适。
伸出的手在虚空之中握了握，才慢慢收回。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了吗？”
慕连茹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他，说：“许明宇说你今天晕倒了。”
“晕倒？”越正皱了皱眉。
慕连茹点头，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他说你这两天做手术太累了，没休息好，胃痛晕倒了。”
她转头看向他，认真道：“你还好吗？”
越正想起了什么，无奈叹了口气。他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问道：“你担心我？”
慕连茹没有回答。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调侃她。
越正笑了笑，语气轻松：“我没事。”
慕连茹小声嘟囔：“都晕倒了还说没事……许明宇说的真没错。”
“嗯？”
“你这个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喜欢强撑。”慕连茹的声音依旧很轻。
“我没有。”越正立马反驳说，“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可是有点小事就找你的，什么时候强撑过？”
慕连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那你之前出车祸怎么不告诉我？”
“车祸？”越正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就是大三的时候，”慕连茹的声音平静，眼神执拗，“我发了奖学金说去找你。结果你说没时间就不让我去。”
越正看着她认真严肃的表情，恍然间想了起来。他说：“那次确实没时间的啊。而且后来你也知道了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知道了？我是知道你受伤，但我问你，你还说是打球摔的，什么时候告诉我是车祸了。”
“那也不算车祸，就是被碰了一下。”
慕连茹淡淡的‘哦’了声：“随便。反正和我也没关系了。”
“你担心我对吗？”越正知道她这模样就是在表达她的不满。明明就是担心他的。
慕连茹沉默着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还喜欢我对不对。”越正的声音低低的，语气间带着一丝笃定。
慕连茹心跳有些快，她语气闷闷道：“不知道。”
“你就是！”他最了解她了。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凡是恼羞成怒了就会不搭理人，会说些反话。
“你今天中午去神外找我，现在也来找我，不就是担心我吗？”
慕连茹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越正接着解释说，“我今天没晕倒，就是胃痛而已。”
“那许明宇为什么说……”慕连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想起自己刚刚焦急的模样，顿时感到一阵羞恼。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僵硬冷淡：“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不是。也没有没事，我确实胃痛。”越正一把拉住她的手，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慕连茹淡淡说道：“哦。和我没关系。”
“慕连茹，诚实一点，撒谎鼻子会变长的。”他声音放软，说：“我还没吃饭呢。你来都来了，就陪我待一会儿吧。”
慕连茹不太想搭理他，甩开他的手：“你睡得挺好的，气色也不错，肯定恢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见她真的要走，越正连忙站起来挡再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又去抓她的手。
慕连茹红着眼睛看他，她今天那么担心他，结果呢，算什么，戏耍她？看她为了他担心很高兴？
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越正，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话落，推开他走过。
越正反应迅速，直接从背后将她圈抱在怀里她：“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对不起。”
慕连茹在他怀里挣扎，可她越动他就抱得越紧，双臂死死禁锢着她，怎么也弄不开。她放弃了，声音轻了下来：“越正，放开我。”
越正摇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放。放开你你就走了。我不让你走。以前放你走我就很后悔了，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
“慕连茹，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之前说的是真心话。”
“是，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我确实一直都想不明白，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明明在一起那几年我们就算是有过矛盾，也从来没有提过分手这个词。为什么你突然就提分手了？”
“后来，我妈见我状态不对，告诉了我你父亲曾经去找她，而她曾经找你的事情。所以我以为是我妈找你，以为是我要去留学，如果是这些我完全可以解决的。”
“可是你说你不喜欢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我对你说了不想见到你后我就后悔了。我去找你，你总是不愿意见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下定决心的要离开我。”
“慕连茹，那时候我是真的恨你。”
慕连茹眼泪早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了，不管过了多久，想起当初分手时，她总会控制不住的流泪。如今从越正的口中听他说，更是止不住。
“我怨你，因为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家里的事，因为这些事情你就和我分开。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说，哪怕你不愿意让我帮你，可你也应该告诉我。我是你的男朋友，可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抗，也不和我分担。”
“我确实有过怀疑，怀疑你也许真的没有爱过我。爱一个人，是没有秘密的。是愿意和他分享一切的喜怒哀乐的。”
“我怨过你，但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他闭了闭眼，妥协认命般接着说：“这么多年，我的心里都只装着你一个人。”
慕连茹心里早就乱成一团。听到他说这句话时，她更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我知道你在北城，所以回国后，我就来了。我想去找你。其实我早就见到你了，可我一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们分开太久了。一直到我转去急诊，我们在正式相见。那时候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你的身边有别的优秀的追求者，我很着急，也很害怕你会跟别人走。所以那天，我忍不住质问了你。但是你还是拒绝了我。”
明明一开始我是想慢慢来的……
我想等你完全对我敞开心扉的。
“被你拒绝后，我想要不然就算了吧，也许我们之间就只能是那样了。可是在医院的这些天，我还是没办法做到算了……”
即使一开始就装模做样不去搭理她，无视她，他还是没办法做到算了。
做不到无视她，做不到对她不闻不问，总是忍不住的去看她，关心她，哪怕她不知道也无所谓。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他不服。
越正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他是真的怕。他松开了她，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红着眼睛认真看她：“慕连茹，我们说过的，要好一辈子。现在，我只问你，这话还算数吗？”
慕连茹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整个人现在很乱。
“越正，我们不一样。”她哭着说。
越正轻轻擦掉她的眼泪，“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无非就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越正摇头固执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没什么不一样的。”
静了片刻，他直视她的眼睛，说：“慕连茹，我只要你。”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哪怕被她拒绝，他也要告诉她。他需要她。
慕连茹垂下眼睫，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她不敢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到她的眼泪，他整个人都有些慌了。越正缓缓伸手，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他的指腹是温热的，紧张的，也许是因为太久没给她擦眼泪了。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她的脸颊，“不要哭，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哭的。”
“今天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骗你，对不起。”
慕连茹抬起头看向他，眼泪掉得更猛了。
越正轻轻叹息，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怎么还哭得越来越凶了。分手的时候你哭，就想给你擦了，这次想让我擦个够吗？”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她带着哭腔说。
“可是越正，这样值得吗？”一次次向我低头，值得吗？
越正眼眶含泪，弯唇笑了，“值得。”
时间就像是静止了，整个世界就像是要消失了。可真的消失了吗？越正的双手依然捧着她的脸，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那么的热，那么的温暖。
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速度，那么的快，那么的响。
“越正，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的问题。”她深吸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有些羞于开口，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你可能已经对我失望了。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慕连茹没再说话。她低下头，沉默片刻，才重新看向他：“一点点就好。”
她再次垂下了眼，不敢看他。她知道她的这个要求多么的不合理，多么的过分，明明之前都是她推开的他，现在却还让他再等等她。
这会儿，她也是应该答应他的。可她一向冷静，不可能在这样的情绪下做了决定。她想静一静，想理一理自己的大脑和心。
她离开了小区。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走到公交站后，像以往一样坐在那儿，仰着头，望向那栋红色的高楼。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答应你。”
在她的话音落下后，越正喜笑颜开，那是很纯粹的笑容，就像是初升的太阳。她一直深深记在心中，却在分开的这几年里，不负责任地忘记了，忘记了她的承诺和他的笑容。
她怎么能忘记呢。
怎么能呢。
天色渐浓，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街道上有摆摊的叫卖声，慕连茹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烤地瓜摊。她起身走了过去，要了一个烤地瓜。
然后坐在公交站，慢吞吞的把热腾腾的烤地瓜吃完。
公交车来了，她坐上了车。
-
慕连茹离开后，越正依然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的水早就凉透了。
他目光无神地盯着前方，思绪早就飘远了。
当初分手后，越正一直萎靡不振，从母亲那里得知她家的事情后，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去找她，却依然见不到她。
母亲说：“连茹是一个很要强，很有自尊心的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样子做，心里肯定接受不了，也会觉得你和她之间是不平等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先放手，去做好你的事情，等将来你有能力了，再去找她。”
“但如果你现在要为了她而放弃出国的机会，你爸和我说什么都不会允许的。”
越正不理解：“为什么？你们不是喜欢她吗？我就算不出国，我在这边也能学得好。”
“正正，不要让我们为难！”母亲说，“我们喜欢她，但我们也要为你的前途考虑。如果你执意要为了她放弃出国，我们是不会承认她的。”
他最终还是出国了。
在国外那几年，他都不曾放弃过联系她，拨她的电话，哪怕是空号，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两人曾经的照片和视频。每次回来也都会到她姑姑的店里，想看看能不能碰到她。
可却一次也没有。
那几年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让他找到她。
后来，他有一次过年回来去她姑姑的店里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她家里人和她打电话，才得知她去了北城。
慕姑姑说：“好好，你今年又不回来过年，怎么工作那么忙啊？”
慕连茹：“对啊。我买了点年货，这两天就到了，你到时候记得叫苏子暮去拿。”
慕奶奶说：“买什么年货，有那个钱你还不如回来。你去外面都两年了，一次没回来过，北城有那么好？好到你一点也不想家？”
慕连茹乐呵呵的笑：“北城大城市当然好了。行了，我不和你们说了，天气冷你们多穿点。挂了。”
挂了电话，有来店里吃面的大妈说：“慕奶奶，这就是你说的孙女啊。”
慕奶奶笑道：“是啊，我那个孙女。”
“怎么过年也不回来？”
“工作忙。”
“什么工作那么忙，过年都不放假？”
“听说是在电视台里跟人打工的，我也不懂。”
“电视台，那不是上电视啊。”大妈说，“有出息有出息。”
越正面前的那碗面已经坨了，从听到她们打电话开始，他就没再动过。她的声音，他总是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她当时应该是感冒了，所以声音有点哑。
大妈走了，店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慕奶奶见他坐太久，于是主动问他：“小伙子，你的面是不是坨了，要不给你加点汤？”
越正回过神，红着眼睛笑着摇头：“不用了。”
慕连茹的家里人不知道他，没见过他。他主动问：“奶奶，您是慕连茹的奶奶吗？”
慕奶奶眼睛亮了一下：“是啊，你认识我们好好？”
越正笑着点头：“我是她……同学。”
“慕连茹她现在在北城工作啊？”他尽量将自己的语气克制住，尽量平淡的说。
慕奶奶：“是啊。”
“在北城电视台？”
慕奶奶点点头。
“慕连茹她现在还好吗？”他笑了笑，“我，很久没见到她了。”
“挺好的。”慕奶奶叹了口气说，“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喜欢往外跑，外面就有那么好？”
“妈，过来帮我一下。”慕姑姑的声音从后厨里传来。
慕奶奶赶紧应‘好’，然后对越正说：“你坐会儿啊，我给你重新弄完面。奶奶请你。”
越正说：“不用了奶奶。”
慕姑姑又催了一声。
慕奶奶就赶紧起身走了进去。
越正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把钱压在面碗下，离开了。
后来每年他从国外回来，都会去一趟北城，去电视台附近守着。有时候能看到她自己一个人走，有时候会看到她和同事一块，可能是去做采访，也可能是去吃饭。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看到她。
只是看到她的时候，越正永远远远跟在她的身后，他甚至会故意离她很近，故意发出声音希望她能注意到他，发现他。但她一次也没有，就算是回头了，也没有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越正确实挺伤心的，但他也没办法。
那几年，他就想在他还没有完成学业回来之前，只要知道她好，他就放心了。
如今他回来了，难道还要只知道她好就行了嘛？
越正不甘心。
他看着这间屋子，所有的装修风格都是他们曾经一起布置的模样，是她喜欢的样子。他仿佛能看到他们在这间屋子里相拥玩闹的身影。
这个房子，是他们分手后买下来的。
她来北城实习后，他就想着在北城买房子，在北城创造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了。
后来分手后，他干脆直接买下这套。因为不想让其他人搬进来，不想让任何人破坏她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他想要保存着，想要有一个可以想念她的地方，想要在未来，他们还能回到这里继续生活。
他始终坚信着，他们一定还能一起回到这里。
一定能！
不可以就这样结束了。怎么能就这样结束。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还喜欢他，明明还关心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越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拿上手机，边走边输入她的电话号码。
刚拨过去。门铃就响了。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越正大步走去开门。
慕连茹红着眼睛鼻子，裹着红色的围巾，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着他的来电，而另一只手则是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
听到开门声，她仰起脸，看着他。
越正瞬间眼眶湿润，鼻间发酸，他大步向前，将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