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找了家餐厅吃饭，慕连茹和林佳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慕连茹将视线落在林佳的身上，她穿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脸色苍白。她的双手放在桌下握在一起，很用力，导致手指关节发白。

    等菜上齐了，越正给两人分别盛了碗热汤，才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慕连茹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林佳也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慕连茹，犹豫几秒，轻声道歉：“对不起。”

    慕连茹怔住。

    没想到她会道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慕连茹叹了口气，“只是你不接电话我有点担心而已。”

    林佳机械般回答：“我手机没电了。”

    慕连茹说：“我刚刚给你妈妈发消息告诉她你找到了，她找你很着急。”

    “……”

    林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就在这时，慕连茹的手机震动起来。林妈妈收到短信后就立马给她打来了电话，慕连茹看了林佳一眼，后者立马别过脸去不看她。

    慕连茹抿唇接起。

    电话那头，林妈妈焦急的声音传来：“慕记者，你找到佳佳了吗？”

    慕连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佳的身上，女孩转头看着窗外，像是不在意她在和谁通电话：“嗯，找到了。她现在和我在一块。”

    林妈妈松了口气：“她怎么样，有受伤吗？她这两天都去哪里待的？有没有饿肚子？你能不能让她接一下电话。”

    林妈妈的问题像连环炮珠，慕连茹也没办法回答，她把手机递给她，“接一下。”

    林佳盯着那个手机，眼神空洞冷漠，最后还是在慕连茹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不知道林妈妈和她说了什么，只见她面无表情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没。嗯。不回。”

    说完又把手机递给慕连茹。

    慕连茹重新接起电话：“喂。”

    “慕记者，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林妈妈的声音低了下来，她知道这件事会有点为难，但还是开了口，“这两天佳佳放假，能不能让她在你那边待一会儿？她不愿意回家，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你放心，我会给你她这两天的生活费的。”

    慕连茹没有拒绝。

    看着林佳，她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也许在某些事情上林佳比她幸运一点。

    挂断电话，手机放到一旁。慕连茹深吸一口气，抬头，认真且严肃地看着林佳，用商量的语气说：“你这两天先去我那吧。”

    听到这话，越正微微蹙了一下眉。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佳摇头：“我不去。”

    慕连茹并不意味。她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就答应她，这小姑娘脾气犟得很。

    “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慕连茹换了个问题。

    林佳沉默片刻，从喉咙中僵硬地挤出两个字：“……网吧。”

    “你没有成年，去的都是不正规的网吧吧。那里面都是烟酒味，还很吵，你没办法睡个好觉很难受吧。”慕连茹语气平淡。

    “……”

    “你可以去我那洗个澡，睡个觉。”慕连茹放软了声音。

    林佳现在确实浑身难受，很想洗澡睡觉，但又放不下面子，闷着头不说话。

    越正这时开口：“你还记得上次在医院我和你说什么吗？”

    林佳茫然抬头。

    “你的大脑里有出血症状，得要好好休息。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脸色都不好看了。”越正的声音很轻。

    沉默良久，林佳终于松口：“……好。”

    慕连茹悄悄松了口气，同时感激地看了越正一眼。

    越正在桌底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给她力量，安抚她。

    离开餐厅后，越正送她们回慕连茹住的小区。

    在车上时，慕连茹已经给姚静发消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告诉她要带林佳回去了。姚静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答应的。

    慕连茹领着两人上楼，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他们换上，又去卧室里拿一套自己没穿过的衣服给林佳，让她去浴室洗个澡。

    “热水器我已经开了，毛巾和换洗衣物我都放在里面了，都是新的。”姚静经常出差，所以家里会备着一些一次性的毛巾之类的日常用品。

    林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浴室。

    水声很快响起，慕连茹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到越正身边坐下。

    越正捏着她的手指，侧头看她：“累了？”

    慕连茹如实点头。

    她重新坐直了身体，说：“我给你倒杯水吧。”

    越正牵着她的手，说：“不用。休息会儿。”

    “她这两天在你这边能行吗？”越正压低音量，小声问。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她知道越正在担心什么，林佳情况特殊，万一她在她这边出现状况，她是很难承担得起责任的。慕连茹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只是她确实做不到对林佳不管不问，她想帮她。

    越正也没再说什么了，“有什么问题要和我说。”

    慕连茹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了。”

    -

    慕连茹和别人合租，越正也不敢乱看，大致扫了一眼这个陌生的环境，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地理位置不错，离慕连茹上班的地方很近。

    慕连茹又在他的身上靠了一会儿，听到浴室的水声立马又坐直了起来。两人这样坐着实在无聊，她指着对面的房门说：“那个是我的房间，那边是厨房我们平时会在那里做饭。那边是阳台，那些多肉都是静静养的。你知道的我不会养，我养个仙人掌都能死掉。”

    听到这话，越正笑了起来：“是有这回事儿。”

    以前他给她送过一颗仙人掌，让她放到电脑边吸辐射，结果慕连茹养了一个多月，仙人掌就死掉了。还记得那时候她皱着一张脸，满是愧疚的向他道歉的样子。

    后来他再送她礼物时，慕连茹就不让送任何需要养的植物了。她说那些植物到她手里对它们来说太残忍了。

    慕连茹脸红，想着林佳洗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她说：“带你去我房间看看？”

    越正笑着点头。

    慕连茹的卧房是次卧，比较小。房间里放着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厚厚的资料和采访笔记。

    床头有一个五格小书架，架子上除了新闻报纸还有各种漫画书。

    看得出来慕连茹的日常生活除了工作就是闲暇之余看看漫画了。

    还真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的习惯。

    忽然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拍立得照片，走了过去，拿起来，然后翻到后面，果真看到了那一行字——

    -“好好同学，我们好一辈子呀。”

    而这一行字的下面，多了一个回答。

    -“好。”

    越正靠着桌子转身，举着手里的照片看她。

    慕连茹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其实我很想问你，这句话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想知道？”他说。

    慕连茹深深点头。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又来了。这人总爱用一些小事情诱骗她亲他。慕连茹双手叉腰故作恼怒：“越正同学，哪有你这样的！”

    “怎么样？”

    “老是哄我亲你，怎么不是你亲我。”

    “可是现在是你问我问题呀。”越正一脸无辜。

    “……”

    他拿着照片向前走了一步，俯身靠近她，嘴角勾起，“要是你想我亲你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他的唇要靠近时，慕连茹无情抬手挡住。

    他的吻落在她的掌心。

    慕连茹说：“林佳在呢。”

    越正笑了笑，最终在她的掌心亲了一下便站直了起来。想到一会林佳也许会有事情和慕连茹说，他在这边也不太方便，便说：“我一会就先走了，你和她好好聊聊。”

    慕连茹点头应好。

    “所以是什么时候写的，告诉我嘛。”她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

    越正心中软软的，弯唇笑了起来：“在你来北城实习，我们租房的第一天。”

    那时我就想和你有一个家，想和你一辈子好下去。

    -

    林佳很快洗澡出来，慕连茹和越正坐在客厅里，两人正襟危坐，没有一点异样。

    换掉身上厚大的卫衣，换上慕连茹的衣服，林佳瞧着更加瘦小了。

    许是怕被弄湿，衣服袖子被挽了起来。慕连茹眼尖地瞧见了手臂上那一道道伤痕，心尖颤了一下。

    她立马起身走了过去，“这是怎么弄的？”

    林佳懵了一下，抽回了手，把衣服袖子弄下来，说：“不小心划到的。”

    “不小心能有那么多？”慕连茹直视她。

    这些伤一看就是她自己拿东西划的。

    林佳没有说话。

    慕连茹叹了口气，将她带到卧室里，打算给她擦药。

    这个状况，越正也不敢离开。

    干脆就坐在客厅里等着了。

    林佳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除了手臂上的，后背上还有许多淤青，一看就是新弄的伤口。慕连茹拿来药箱，帮她擦药。

    林佳一动一动，乖巧老实。

    “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惩罚别人，没有用的。”她低头给她擦药，轻声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佳才开口问：“为什么帮我？”

    慕连茹愣住。为什么？因为同情？因为你和我很像？

    她抬起头看她：“因为你和以前的我很像。”

    林佳眸光微动。

    慕连茹继续低头帮她擦药，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我是单亲家庭，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的父亲家暴，每次喝多了酒就会打人，他们离婚后，我跟了他。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他打了多少次。高二的时候，他把我打进了医院，差一点点就眼瞎了，大学的时候，他害得我和我男朋友分手，我报了警，想要把他抓进去坐牢，但是没有用啊，我奶奶和姑姑不答应。没办法，我就只能另寻出路，想尽一切办法远离他。”

    林佳紧紧盯着她。

    她的语气轻松，所有的经历只用这短短几句话给总结了。

    林佳安静了好久，才说了句：“你恨他吗？”

    “恨啊。当然恨了。那时候我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想去寻死。有一次我爬到了我们那最高的小区楼顶，想着跳下去也许就解脱了。”慕连茹的声音依然平静，平静的就像是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可是我怕疼，而且也担心在人家的小区跳下去会影响到别人，就没有跳了。我还去了海边，想着跳楼不行那就跳海吧，但是大海那么美，那天的夕阳那么美，怎么能死了呢。所以我放弃了。我没有死，凭什么他的错，我要用来惩罚自己。”

    “我必须得好好活着啊！而且要活得更加精彩。像一株野草，就算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也要破土而出。”

    安静的屋子里，慕连茹的声音轻轻回荡。

    越正坐在客厅，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血液都凉了。

    他的双手握在一起，眼眶湿润，起身一步步僵硬地朝那间灯光昏暗的房间走去。他靠着墙，听着她平淡轻松的语气，心脏犹如被千万根针扎进去了一样。

    胸口极其沉闷，仿佛要无法呼吸了。

    “可是这样很累，真的很累。”林佳的声音轻轻响起。

    “是很累，但还是要坚持。熬过这一段时间确实很辛苦，需要很大的力气。可是林佳，不要放弃。”

    “他很有钱，我妈不愿意和他离婚。我想要她离婚，然后带我离开，可她不愿意。”林佳说，“她总是担心会拖累我，可是我完全不在乎那些。拖不拖累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只要离开那里，哪怕是日子很苦没有钱也没什么的。”

    “总有一天，你妈妈会想明白的。”慕连茹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有力，“林佳，你是自由的，你得为你自己而活，熬过这一切，努力离开这里。然后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我知道这个过程会很辛苦，但是请你不要放弃，也不能放弃。”

    “现在你还小，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平时上学你就待在学校，放假了要是没地方去，不想待在家你可以来找我……”

    “在你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一切之前，你都要坚持下去。像夏目一样努力活下去。”

    林佳眼眶湿润，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慕连茹无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