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正和来找他的王颖聊着刚刚的事，座机响了，张耀顺手就接了。电话内容钻进脑子时，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董找我，现在？啊，好，马上。”

    奇妙的初遇，戏剧性的再会，这一趟绝对没好事。张耀站在电梯里拍拍脸又深呼吸，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

    王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耀，而张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王颖挥手让他快去，张耀简单说了句明天见就走开了。

    王颖感觉今天的事不太对，张耀也不太对，不过知道真相对一只白兔有什么好处吗？于是她坐在张耀的座上一遍思考一边转着圈，突然看见了张耀桌上纸折的龙，一按桌子停了下来。她小心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拿着龙在空中比划着。又过了一会儿，桌上就像个混乱的动物园。

    另一边的张耀就紧张的多了，他按下门铃，声音从机器中穿出。

    “进来吧。”

    旋转把手，褐色大门平滑的打开。李隐朝坐在椅子上，低头在桌上看着文件，这时候的他没戴眼镜。

    “坐吧，我还有点，马上就好。”说完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他的声音像初夏庸懒的晚风，流荡人间，留不住，身处其中的张耀却感到一种上位者的掌控力。如此让他肯定了，那晚灯下是李隐朝把自己捞出了地狱。张耀坐在沙发上，看着桌前认真的人，知道现在不是感谢的时候，自己可能要搭上十八层地狱的直通车了。

    合上文件夹，李隐朝戴上眼镜，看向沙发上的张耀。目光相交，李隐朝看到一丝警觉而不是平常的惶恐。

    嗯，是个肉食动物。

    他在心中评价着，站起身也去坐在了沙发上，伸手示意又站起来的张耀坐下。李隐朝俯身倒了杯茶，一边嗅着茶香一边聊了起来。

    “刚才做的不错，脑袋很灵活，”茶有点烫，李隐朝只是端在手上，低头看着清亮的茶水，“看你的档案里家里是出了点事，对吧。”

    “是，家里的小生意确实不太好，”张耀双手手指绕在一起，不知道把目光停在何处，最后尽量的安置在了李隐朝的茶杯上，“多谢董事长关心了。”

    “破产加上牢狱之灾算不太好，你心里挺坚强的啊，”李隐朝调侃了一句，余光看到张耀双手搅紧发白，“所以你就去了那条街？”

    “是啊，工作没了，债太多了实在受不了，”张耀盯着渐渐向上移动到嘴唇的茶杯，又看向茶杯主人含笑的双眼，苦笑着说，“那天就是想借点钱，后面的……是真没想到。也算因祸得福了，现在又有了工作，债也能看到尽头了。”

    “哦，只是借钱，不过，消息更值钱吧，”茶杯轻轻落在桌上，“你说呢？”

    “确实，但我也没能吸引人的消息啊，”张耀感觉像在冰天雪地里，一只狐狸静静的趴在那，正看着自己，“有的话，我跟谁交易都是一样的。”

    李隐朝心中诧异，张耀竟然选择和他对视。张耀的话说的半真半假，李隐朝本就是在诈他，这样就没法下定论说他去街上的动机和几年前那个案子有关。

    不过么，个人实力不错，再加上杨石飞的反应，留着他一定有用。这么一看，这几年的生活那么无聊，这是要突然精彩有趣起来了。

    “明天下午两点过来一趟，给你换身行头，”李隐朝摇摇头，嫌弃地看了眼张耀的深蓝色夹克，“眼镜也得换，黑灰色的应该可以。你父母的事不用管了，在家等他们出来吧，债自己还，但不会再有人去烦你。”

    “啊？”张耀还没反应过来，李隐朝俯身又倒了一杯茶，放到了张耀面前，一个请的手势让张耀大脑宕机。

    “温度正好，不用等了。”李隐朝微笑着，完全不见刚刚的猜忌。

    张耀不知道他突然要收下自己打的什么算盘，这茶喝或不喝他都在局里了，虽然他连这局的冰山一角也未曾得见。喝下去就定下路了，希望是条阳关道，好吧，能走就行。

    张耀一咬牙端起杯子只抿了一小口，李隐朝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走回了书桌前。

    “喝是喝了，怎么就抿了一点，茶不好喝吗？”

    “不是，我天生肠胃不好，不是很能喝绿茶。”张耀放下茶杯，站起身解释着。

    “可惜了，行了，那你先忙去吧。”

    看李隐朝说完就恢复了工作状态，张耀悄悄退了出去。门一关上，张耀靠在一边的墙上大口喘着，迟来的紧张带动了胸腔内的轰鸣，好一会儿他才迈开脚步。

    早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张耀走出大厦时看到了明月当空，看见了万家灯火。他独自走着回到了出租屋，躺在床上时他迷迷糊糊的又看见了想着金边的身影，是恶魔还是天使不重要了，自己还留在人间。

    张耀离开后不久，李隐朝的办公室里又来了一个人。

    “坐吧，来喝茶，最近挺忙吧。”李隐朝自己端了一杯，有指了指面前的两杯。那人看着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水和明显冷却过的另一杯，弯腰端起温度适中的。

    “这就对了，”李隐朝仰头看着来人，慢慢的说，“太热的，会烫手。吴应，你选的很对，也希望你一直如此，别一心急烫伤了自己。”

    吴应不敢对视，嘴巴动了几下吐出一个是字，扬手喝下了茶。

    “慢点，诶呦我的好茶，得得得，去吧，等这个项目结束，给你个假期放松一下，毕竟你的目标那时也就完成一半了。”

    吴应闻言抬眼看向李隐朝的笑脸，僵硬的面容却激动难掩，露出一点笑容。

    “谢谢哥，那我去处理一下剩下的小事。”

    “去吧。”

    听到吴应的关门声，回想起刚刚的对话，李隐朝想到了吴应的妹妹，就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下周去看看赵兴的妈妈。

    “最近回忆的多了，越来越觉得三年前的食品安全案害人不浅。”李隐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头叹息。

    那起案件是另一家叫万缘的食品公司的，他们有一批罐头重金属元素含量超标。当时虽然造成不小的卫生安全问题，但没有几条人命，再加上万缘的公关全力支持砸钱，社会舆论降到了最低。吴应的妹妹是不幸的，天生体弱再加上重金属重毒，没多长时间就离开人世了。赵兴的母亲主要是年龄大了，后来常年卧床。

    其实受害者很多，但他们的呼喊，被权利和金钱消了音。

    第二天，张耀折着纸等待着时间的到来，电话铃响了，接完电话张耀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那个琢磨不透的老狐狸。他把折好一半的小东西放在桌子上，那已经有了雏形，好像是一只狐狸。

    进到办公室，李隐朝还在电脑前看着什么。

    “来了，这文档还有点，等一下。”

    张耀只好再次坐在沙发上同一位置，无聊的打量着办公室，奈何这里普通的过头了，于是他开始盯着地上的毛毯发呆。

    “好了，又看一遍，晚上应该够用了，”李隐朝伸展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看了眼沙发上呆呆的张耀，“因为晚上的酒局还是有点规格的，所以今天你得装扮一下，至于为什么我亲自带着你去。”

    李隐朝拉长了音没继续说，拍了下扶手站了起来，绕到衣架旁穿上大衣，看着跟过来的张耀，笑着接着说。

    “主要保证附和我的审美，毕竟以后在我手下干活的，”最后整理了一下，李隐朝补充了一句，“吴应的第一套像样的衣服就是我带他去看的。”

    张耀的大脑一直是未响应状态，这样子逗的李隐朝想笑。

    办公室外赵兴一直在等着。

    “小赵，人在远处跟着就行，车钥匙给他。”

    张耀接过后看向李隐朝，眼睛里的疑惑从他进门后就没有消失过，反而越来越明显了。李隐朝感觉如果疑惑可以实体化，现在张耀身边一定飘着一堆问号。

    “不会吗？”李隐朝扭头略显诧异地问。

    “会，会。”张耀连忙回道。

    “那就行，还以为车上有第二个人的情况下，还要我开车，”李隐朝似乎开了个玩笑，张耀认为是这样的，虽然并没有人发笑，“走吧，去弘尔大厦。”

    李隐朝的车是浅浅的香槟色，车里放了香薰，淡淡的竹叶清香，车前还摆了一个水晶的小狐狸。上车后李隐朝就靠在椅背上假寐，时不时看看窗外。路上张耀好奇的从后视镜看过几眼，都与李隐朝从窗外收回的视线对上。

    张耀每一次都收到一个微笑，最后一次李隐朝笑着说：“我需要观察一下，怕你趁我睡觉给我卖了。”

    张耀疑惑的看向后视镜，皱起的眉头让李隐朝笑出了声。张耀嘴角抽了抽，回忆起上车时无意间撇到的眼神，那属于伺机而动的猎手。

    那这算什么，人格分裂吗？

    弘尔大厦十四楼。

    “倪清，人交给你了，按我的喜好来，”李隐朝坐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微笑着接过服务人员泡好的红茶包，“先弄套成衣吧，晚上要用。多来几套，送到公司。”

    “好，打钱吧。”

    从李隐朝进门开始就坐在那里画图纸的人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手上的笔一直没停。

    张耀下意识看向李隐朝，他坐在沙发上，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无奈摇头，拿出卡递给一边的人，继续悠闲地喝着茶，开始刷手机。

    “你跟我走，”听见付款的声音，倪清放下笔，快步走到张耀身边，飞快地审视了一遍他的全身，并没有什么表情，“来我这里就还有救，真是会给我找活。”说完皱眉看向李隐朝，李隐朝摊手表示无辜。倪清无语扶额，转身就向走廊走去。

    张耀看看倪清的背影，又撇了一眼李隐朝，那人正津津有味的刷着手机显然没空，也就就快步跟了上去。

    虽然倪清干活很利索，两个人还是忙了好一阵。

    “好了，就这套，试衣间在那。”

    倪清拍了拍张耀的肩，示意他可以去准备换衣服了。张耀来来回回当了两个小时的模特了，看着手里看这就不菲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像机器人一般走向换衣间。

    “量尺寸的时候就看出来你肩上有伤，用不用我叫人帮你，”倪清靠在桌边朝张耀问了一句，张耀回身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

    试衣间里张耀和冬天的厚毛衣做着斗争，听见倪清略细的声音透过房门传来。

    “是枪伤吧，不过跟着他来什么伤好像都说的通，”见没有回应，倪清思考了一下继续说，“上次他带来的倒是没伤，你俩也不是一个类型的啊，这家伙爱好挺多，钱也多，反过来说应该更合适。”

    倪清絮絮叨叨的样子完全在张耀意料之外，如果不管她，张耀相信她能毫无波澜的，看似富有逻辑且合理的，自己和自己聊一天八卦。虽然倪清快编出一本离谱的三角恋狗血剧，但张耀强忍着冲出去的心，认真挑出了有用的东西。不过这样一来，张耀的换装过程变得更艰难了。倪清看了眼手表，皱眉问道。

    “还没好？我叫人吧。”

    “不不不，马上。”张耀不习惯别人帮忙，而且他真的马上就好了。

    倪清无聊的叉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间，眼珠一转想到点什么。接着张耀感觉门外没有了声音，他十分开心自己的耳朵可以歇一会儿了，并加快了整理风衣的速度。

    谁知门外响起脚步声，张耀准备好接受新一轮的声波攻击，但敲门声和另一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伤还没好吧，帮忙怎么都不接受，那我进来了。”

    这明显是李隐朝的声音，张耀看到把手转动时唯一庆幸的事是——自己的裤子已经换过了。

    “这不是已经好了吗，哦，她还帮你换了个发型，”李隐朝看到换装过的张耀，心中惊喜了一下，“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那走吧。”

    张耀看着半倚在门框上的李隐朝，感觉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于是低头整理着袖口准备从他身边走出去。

    “等下，有点没好。”

    声音伴着一阵微弱的香气袭来，前面是淡淡的花香，后面是竹叶的清香。李隐朝出手按着张耀的肩，张耀瞬间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李隐朝，下意识脚下一动向后仰去。李隐朝顺着他的动作向前进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显得有些近了。看到张耀喉结滚动，李隐朝知道他紧张了，但还是伸手到他的颈后整理了一下他风衣的领子。

    张耀从李隐朝靠过来时身上就是是僵硬的了，感觉到是在整理衣服时略微松了口气，脑子转起来后，他感觉李隐朝眼中显露出一丝令人玩味的笑意。与此同时李隐朝的手顺着衣领滑到了前面，微凉的手指蹭过张耀颈侧，这让张耀眉头轻皱微微侧身。李隐朝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结束。

    “好了，走吧，该换眼镜了。”

    李隐朝路过时倪清从桌上伏起身，转身问道。

    “嗯，眼镜我这里没有，再配一个吧，这个配上我的衣服像是一场灾难。和上次比如何，那个我记得不戴眼镜吧？”

    “都很好啊，对了你这红茶更好，比我的好，”李隐朝拿起茶杯喝下最后一口茶，看似不满又随意的开着玩笑，“还有我感觉都比你给我做的时候好，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差不多得了，一个大老板连我一口茶都不放过。对了，我姐说她最近都在国外拍戏，让你过年再去家里吃饭。”

    “行，帮我祝她开机顺利。”

    倪清知道八卦的小心思被看穿了，消息也通知到了，不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就继续醉心设计了。李隐朝低声对张耀说了声走吧，两人就前后脚出了门。

    虽然好奇，但张耀忍住了，毕竟哪有员工张嘴就直接问老板的私人生活的，那就是不想干了。虽然跟着他就不会安生，但张耀需要工作，神经点就神经点吧，忍着呗。

    “那姑娘和你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李隐朝扭头看了眼思考中的张耀，挑挑眉迈步上了电梯转身对张耀说，“她就喜欢想这些八卦，学她姐写剧本不行，这方面倒是挺有天赋。刚二十的小姑娘冷着脸讲八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在意。”

    “嗯。”

    电梯很平稳但有些慢。张耀感觉李隐朝在看自己，为了避免对视他盯着电梯门缝发呆，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反观李隐朝，他放松的靠在一边欣赏着倪清的杰作，越看越觉得眼镜不如意。

    从眼镜店出来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出了大厦李隐朝就叫张耀去开车。李隐朝低头看看脚边的石子，轻轻踢了一下，杨石飞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人都到了？”李隐朝扬扬头活动了下颈椎，轻声问道。

    “还没，赵钱那孙子还没到，我呸，他还想压轴。我让吴应去叫了，估计着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但你别急这边有我呢。”

    “嗯，我马上，这边和张耀刚逛完。对了，他的衣品和你有的一拼。”

    “真带他啊？行吧，路上小心。”

    “嗯，车来了，挂了。一会儿见。”

    李隐朝上车就把手机递给了张耀，手机页面显示的是郊区一处别墅区。

    “手机看完给我，没手机实在无聊。”李隐朝瘫在座椅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懒洋洋的声音游走在车里。

    张耀简单查看了一下，发动了车子。在漫长的立交桥上，张耀无意间看到车上的显示屏弹出一个弹窗，表示是否继续播放音乐。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已经闭上眼的李隐朝，眉心似乎有点阴霾，伸手就要点不需要。

    “放吧，那都是我为工作时间准备的。”

    李隐朝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张耀便点了继续播放，舒缓的纯音乐流淌出来。车窗外的风声单调无趣，和婉转的纯音乐混在一起，却添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氛围。

    下车后张耀抬头打量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典型的西式设计。

    李隐朝没有叫张耀，向站在门外的杨石飞和吴应走去。张耀远远看到李隐朝拍了拍吴应的肩膀，又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笑着和他们说了两句就转身向自己招招手。张耀跑了两步到了李隐朝身边，和众人打了招呼。

    吴应注意到张耀衣领上的标志，神情暗了下来，面向李隐朝时又正常了。张耀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不禁心中祈祷，倪清说的话真的成分最好少点。

    “吴应，你在大厅，别让别人进来打扰，”几个人进到房内，李隐朝便开口，“二哥，咱走吧，你也是。”

    李隐朝和张耀迈步就向楼上走去，杨石飞转身拿身边人手中的文件袋，看到眉头紧皱的吴应，杨石飞没说什么，快步跟上了那两人。

    实木的大门厚重温润，张耀却知道门后会是一片无比奢华的景象。

    李隐朝向门两侧的服务人员点点头，门缓缓打开，金碧辉煌毫不为过。张耀看到李隐朝转向自己后露出的笑脸，听到他说。

    “来看看，你从未见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