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七)

    不到五分钟,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一个个睡眼惺忪,还有两个衬衫扣子都七扭八歪,一看就是刚和周公约完会,连恋爱的感觉都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人薅起来了。

    整个会议室活像个专供国宝大熊猫的动物园,饲养员陆聿大步走进来,把一兜子咖啡往桌子上一放,示意林叠给嗷嗷待哺的一群珍稀动物发下去。

    “有两个重要线索,第一,李锦程生前的男女关系可能非常混乱。原先只是怀疑,在我看过监控以后,这点已经确认。虽然和案情没有直接联系,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陆聿开场就丢下一枚惊雷,把所有人的理智都炸回了魂。他调出投影仪,把截取的监控片段打到幕布上。“这是从九号往前三天的监控,三天内,监控中出现过五个与他有不同程度接触的女性。另外,还有一个发现……”

    陆队秉承着一贯的简短粗暴,迅速开完了案情讨论会,开始分配任务。

    “谢延带几个人,现在就走。剩下的人,很可惜你们没有出外勤的机会,都去看监控,咖啡管够。”

    陆聿一敲桌子:“这个周末务必把李锦程生前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甚至他身上有几根毛都数清楚,行动!”

    会议室、值班室、办公室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刑侦队就这样在白炽光制造的人工太阳下开始了一个加班的周末。

    周一,融光工作室。

    人到中年,难免大腹便便。难得的是,这位黄总头顶乌黑茂密,并不反光。黄兆兴两手抓着秦齐的手,晃了又晃。

    “秦医生,老邹真没说错,您是真厉害哪,跟您聊完,我感觉我今晚回去倒头就能睡着!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哪,人最怕的就是晚上睡不着觉……”

    秦齐被他抓着,几次想抽手出来都无法,只好任由他铁钳一样抓着自己的手。人还在原地,魂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不知道刑侦队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那幅画……”秦齐魂飞天外大脑放空,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起那幅画。

    穿白纱衣的女性,恶毒的精灵,黑暗中的黑马头,黑马头……黑马又代表了什么?

    “……哎呀真是,太感谢了,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秦医生,下次我请您出来放松放松,哎,就去跑马怎么样!您那天在马场上跑得那叫一个漂亮啊,真是青年才俊!”

    “应该的,黄总太客气了。”秦齐回过神,挂起合体的微笑客套了两句。

    “那今天就先这样哈,我先走了,下次我再叫秘书给我预约!秦医生留步!”

    这位黄总自己就能搭起来个完整的戏台子,生旦净丑一个人唱全了。压根不等秦齐回应,自顾自地讲完就要走。

    秦齐礼貌的走了两步,把人送到门口才转身。

    “老板,黄总走啦?”融光的前台小姑娘叫齐悦,圆圆脸大眼睛,笑起来可爱的很,是一副看起来就颇有亲和力的模样。

    “嗯。下一位的预约是几点?”

    齐悦翻翻面前的登记簿,“是一点半。老板你快去吃饭吧,这黄总也太能唠了。”

    秦齐眼珠一转,只调侃她:“你嘴碎起来不也啰嗦吗?一阵是今天点的外卖真难吃,一阵是今天上班迟到了两分钟全勤要没了,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齐悦古灵精怪的笑起来:“那我老板人美心善,从来没扣过我全勤奖啊。”

    秦齐也笑,“下次你要是能一个月里一天都不迟到,我就带你们去马场玩,怎么样?”

    女孩一声欢呼,转头就去四处宣扬这个“好消息”了,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秦齐一个人。

    走廊静谧,光线从窗户投射进来,被窗棂分割成两半,又打在秦齐脸上,像画里同样被帷幕割裂开的明暗交错。

    他站在黑白交界的边缘抬起头,终于想起了这幅画的寓意。

    秦齐飞快的掏出手机,给林叠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的,没有人接。警方现在的侦查重点很可能还在钱铭身上,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

    秦齐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罕见的有些急。他大步走向前台的登记簿,迅速确认了下午的预约。

    是不能推掉或者改期的。秦齐无可奈何,只好强迫自己沉下心,先把手头的预约解决完。

    时针刚一转到三点半,秦齐头一回迫不及待的送走了客户。看着客户的车离开,他也冲了出去,离弦的箭似的。不到五分钟,黑色奔驰就停在了市刑侦队门口。

    陆聿连轴转了一个周末,忙得脚不沾地。他刚刚见过了李锦程死前半个月接触过的最后一个女孩,仍然一无所获。

    线索断了。

    陆队顶着一张胡子拉碴难掩憔悴的脸,多希望此刻有什么天降神兵,赶紧给他指明方向。

    可惜,生活不是爽文,当然也没人给他当这个活线索。陆聿摇摇头,自己批判了自己不劳而获的想法。

    “这种想法可耻啊陆聿同志,人怎么能总想着不劳而获、不假思索、不择手段、不……”

    “陆队!”陆聿正自己跟自己玩成语接龙,越说越离谱,突然被宋子坤吓了一跳。

    陆聿没好气的问:“干嘛?叫这么大声,天塌了还是案子有线索了,你这么激动?”

    宋子坤接下来的话让陆聿匪夷所思。“秦医生在接待室,他说有关于李锦程死亡案的重要线索!”

    秦齐坐在接待室的转椅上打量着墙上摆着的防暴设备,对那把快有一个成年男人高的防暴叉尤其感兴趣。

    他正想凑近点仔细看看,突然听见身后的门发出一声巨响。

    是陆聿。

    陆队一巴掌拍开了接待室虚掩的门,其力度之深刻,差点把自己拍到墙上当壁画。

    两人一站一坐,面面相觑。

    半晌,秦齐彬彬有礼的站起来,一整衣角:“陆队。”

    忍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补了一句:“陆队这力气……真是入木三分。”

    秦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见陆聿就忍不住想怼他两句。

    陆聿尴尬的咳嗽两声,伸手想去拉一拉领带。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四天没回过家,连衬衫都是上周的,领带更是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

    陆聿的耳朵不易察觉的悄悄红了,连带着脸也有些红。要是谢延在这,估计要大呼神奇。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居然也会脸红,简直就是稀世奇观。

    他轻轻关上门,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算是自己给自己圆了圆面子。

    “咳,秦先生说有跟李锦程死亡案有关的线索?”说到案子,陆聿一秒进入了专业状态。

    秦齐也不废话:“陆队记得李锦程画室里那幅画吧?那是幅仿画。”

    “原画是一个瑞典籍的英国画家,亨利·福赛利所画的《梦魇》,描绘了一位女性受到噩梦迫害的意象,或者我们更准确的说,被侵害。”

    秦齐边说边从手机上调出一幅油画的照片,推到陆聿面前。“原画想要表达的是梦魇对女性所造成的恐惧和压迫,而李锦程的仿画里,代表梦魇的恶魔比原画更狰狞且处在整幅画作的中心位置。这是很强的主体意识,往往代表了这幅画的中心思想或者我们干脆可以说,代表了作画者本身。”

    陆聿低头看看手机又想了想现场那幅大作,这块木头在艺术这方面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送他去翡冷翠留学回来可能也就比李锦程强那么一点。

    秦齐向来在揣摩人心上有着极高的洞察力,甚至不需要动脑,瞥了陆聿那张脸就知道他听得云里雾里。

    所以他选择直切重点:“陆队,我怀疑李锦程生前对女性有侵害行为。”

    听到自己熟悉的关键词陆聿一激灵,终于清醒了两分。“你是说侵害行为,已经实施完成的侵害行为?”

    陆聿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对秦齐发问,收到了对方无比肯定的答复。

    “是的。”秦齐坐直了身体,开始阐述自己的理由。

    “首先,虽然我和李锦程只有数面之缘,但这几面足够我对他有个基本的印象和认知。他是个很自大的人。”

    “这意味着他并不会像普通人的常规思维一样,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甚至,他可能还以此为荣。”

    陆聿眉头紧锁,简直不可置信:“以侵害女性为荣?秦先生,请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里有监控,需要的话稍后我也会去做笔录。”秦齐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意思,只是往后一靠,姿态闲适。

    “而就我从我的客户那听来的……这似乎已经不是李锦程第一次惹出这种麻烦了。如果他不是第一次惹出这种麻烦,那么为什么,这一次他会临摹一幅画?一幅在犯罪心理学中与压迫和无助感有关的画?”

    秦齐微微探身,直视着陆聿的眼睛:“唯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一次很特殊。”

    “之前的风声为什么都掩盖的那么好?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背后家大业大,能给他只手遮天吗?不,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些女性往往是自愿或半自愿的,所以给过补偿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一次,同样不露风声却能让李锦程特意为此去画一幅画,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次他侵犯的人足够特殊,她是完全不自愿的。

    “这对李锦程而言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体验,也勾起了他内心潜藏着的犯罪因子,所以他选择了一幅象征着受害者的无助和恐惧的油画,他把自己代入到恶魔的角度,得意洋洋。”

    秦齐一锤定音,为自己的发言画上了句号。

    “陆队,我建议你们重新逮捕赵雨琳。我怀疑她和这起侵害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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