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已经踏入初秋了,街边的商铺铆足了劲逮着爱情营销决心捞一笔大的,焦黄的叶不舍得落下,燥热还是吐着信的毒蛇,狠狠冲着城市中的人挑衅。
顾予峥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远远地望着,看着裴珺的车从远方驶过来,平平稳稳地开进地库,才心满意足地下楼。
裴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小峥?”漆黑一片中,裴珺喊了几声。
屋里有人但是没开灯,拖鞋都在玄关,有人偷偷摸摸光着脚下楼了。
他借着印象摸索着灯的开关,刚搬的新家,还不是很熟悉。
没等灯亮,裴珺就感觉被一个黑色人影紧紧抱住了,小臂熟稔地贴上人影的腰,颈间被对方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很痒。
顾予峥贪婪地感受着裴珺气息,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气的咬了一口裴珺,才愿意开口搭理他:“你回来晚了。”
裴珺被咬疼了也不恼,舔舔麻肿起来的嘴角,轻轻捏着顾予峥胳膊上的软肉,心疼他回国才总算养回来了一点,低头蹭着脸贴到耳边,不紧不慢地开口:“刚回来,公司事多,我的错。把鞋穿上,好吗?”末了,裴珺讨好地凑前去亲了亲他的男朋友。
顾予峥不作声,踩在裴珺的脚上,继续享受着他迟来的补偿。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气息交织,剪影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今晚上朋友酒吧开业,去捧个场吗,小峥?”对于顾予峥,裴珺的行程不可以有一丝隐瞒,当然也没必要隐瞒。他发现顾予峥回国后就特别黏自己,特别没有安全感。
也是,一个有正常记忆的人阔别故乡三年,回来了恐怕对之前熟悉的环境也只剩无处躲藏的陌生。
更何况顾予峥三年前失忆了,他在这片故土中最熟悉的,只剩裴珺了。
裴珺一边心疼,一边又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
灯好不容易亮了,裴珺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老徐开的店,就是忙活我们家装修的那个,这灯这么不顺手,我们不去讨个说法?”同时,把顾予峥托上餐桌,眼疾手快地把拖鞋套上脚。
顾予峥轻轻推开了吻在自己下巴的裴珺,知道对方作为好几年的兄弟想去捧场的这门心思,自己回国后虽然说不爱出门,但也快憋坏了,那怎么办呢?
依他。
他说的是我们。
我们。
顾予峥的心口被涂满了蜂蜜,被小虫子细细舔舐着,让人不由得痒。
“去。”顾予峥松了金口,上楼换衣服去了,把拖鞋甩在了楼梯平台上。
裴珺失笑,捡起来孤零零的拖鞋,摆回了玄关。
老徐的酒吧开在了市中心,距离不是很远。
顾予峥从上车后就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适,自己的心随着车的行驶在发抖,透过镜子可以看见男朋友的眉眼,眉头轻轻上挑说明裴珺心情不错,他不想扫裴珺的兴。
他只是暗暗对自己说,只是太久没出门了,都是小毛病,阿珺说没关系的。
回国以后不安和害怕强烈包裹着他,各处的高楼大厦到底有什么让人恐惧的地方呢,他说不清楚。或许对于势薄的人类来说,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但是好在他有裴珺。
对于顾予峥而言,裴珺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成熟帅气、温柔体贴,似乎是察觉到男朋友的紧张,开始讲老徐从最开始北上做生意,到后面走南闯北的攒下了不少的人脉和资产的传奇故事。
顾予峥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点个头算回应,盯着裴珺随着说话时不时冒出来的酒窝看。
裴珺看着自家小朋友发呆特别可爱,趁着红绿灯,手抚上顾予峥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青筋摸下去,像给小猫顺毛。对方也是毫不客气地挠了他手心两下。
徐老胖不愧为裴珺他们中人情世故这方面最吃的开的,这酒吧远远见还有二三十米,车就得被迫停下来,前面的水泥地铺上了红毯,两边整整齐齐排满花篮,几个年轻人拿着新花篮在门口转悠正愁找它们的归宿。
“胖哥,下来接你东家。”裴珺拨了电话,这话有点占便宜,顾予峥感觉对面似乎先是笑了一声,后又骂了一句,然后气冲冲地下楼了。
到了地方,顾予峥的心更是被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有力地捏着,和着门口乱七八糟闪着的灯光,让人没由得头晕。
“这。”裴珺把手伸出窗外,招呼徐俊涛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哥。
裴珺转头看着顾予峥的眼睛,轻轻捏着对方的手,时而蹭一下虎口,道:“我让老徐留了一个二楼包间,待会我和他聊几句,就上来陪你,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想我了也可以。”
顾予峥点了点头,反握住了裴珺的手,从掌心传来丝丝温度如同止疼药,熨烫着皱巴巴的心,他觉得自己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得,我的爷。下车吧,车我让这小哥停进去。嗨,小……小顾。”老徐挺着大肚子就拱过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大嗓门今天也格外中气十足。
顾予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手还是紧紧握着裴珺。
“我说,咱们就半年没见,你变化挺大。”裴珺搁国外呆满了三年,就半年前回来过几天,那时候老徐还在各地忙着跑生意,三天两头顾不上吃饭,还没发福至此。
“你懂个屁,我这是幸福的负担。”徐大胖一脸的嘚瑟样,洋洋得意地炫耀着。他是人到中年,立业成家都占了便宜的。
徐俊涛的老婆,裴珺见过,是一位大大咧咧但是胆大心细的女人,不仅在处理大事上见识独特,操持家务上也是一把好手,可谓是女中豪杰。
裴珺觉得,徐俊涛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除了他做生意的机灵以外,少不了大嫂的聪明才智。
两人一路从楼下杀到楼上,老徐够意思,单独留了一个套间给他。
“我说,你这次回来干嘛?”两人刚坐下,热气都还没被赶走,正经的话匝子就打开了。
徐俊涛了解裴珺,当年事情闹成那样,打死他这个犟驴脾气,也不会回头半步,回来了肯定是有事,还是大事。
裴珺刚坑着老徐点全了酒吧的特色,笑还没收回肚子里,听到这话立马耷拉下来。想来到底是多年的朋友,总是能一下子戳中他的心事。
等不及特色了,裴珺伸手开了最近的洋酒,先是满上了一杯递给徐俊涛,再自顾自的给自己倒满。
“老爷子快不行了,估计会大乱。”一口酒入口,如没开锯的斧头在他眉间劈了一道,一边眉头立马就矮了下去,死死将斧头困死在沟壑中。
徐俊涛闻言点点头,裴家的复杂关系程度他是知道的,要不然裴珺也不会跑国外那么多年,老爷子不行了,有的人肯定等不及要分家。
看裴二的痛苦样,老徐劝诫道:“慢点喝,慢点喝,这酒你得慢慢品。慢慢来,别操之过急。”
他直肠挂嘴,想着说,这酒可贵了,被你这么急的喝,跟马尿似的。又怕裴二上头又上火,等一下站起来就削他,话到嘴边立马就转了意思。
本来老徐还想多说什么,想来想去,张了半天的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裴二是做事有度的主,同时拧的紧,认定一件事咬死也不肯撒口。旁人多说无益。
“另外,我还有件事还要拜托你。”裴珺换了个杯子倒上了酒,碰了一下老徐的杯子,一饮而尽。裴珺没多少朋友,徐俊涛算的上是信得过的一个,人也算是比较稳重,做事让人放心。
“说,跟哥客气什么,当初酒吧让你掏钱的时候你也没吭声就掏了。”要说这酒吧,老徐是最大的东家,那裴珺就排老二。虽然对方不差钱,但是心意他是知道的。
“少喝点,你还带了人呢。搞得我灌你一样,你说什么哥会不答应啊。”徐俊涛嘴上是叨叨,心里却明白,裴珺这是有事压在心里久了,嘴不灌麻,说不出来。
“我这几天有事要出远门一趟,予峥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你帮我照顾点,我尽快回来。”顾予峥是裴珺悬在心尖的,平常恨不能别上腰带贴身带着,半年前回国见过徐俊涛一面就匆匆回去陪着了。
裴二不擅长表达,世俗也不大承认,但是徐俊涛作为已婚男人是看的分明的。
心不心疼,爱不爱的,比入严冬的咳嗽还难藏。
还没等徐俊涛点头,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哥,满头大汗,喘不上气道:“302……302出事了……”
一听是302,裴珺周身的酒气全散,喝酒刚上头,狠了心打一巴掌清醒,急急忙忙就往外赶。明明开足了冷气,徐俊涛也是大挥一把汗,抓着报信的小哥一通问。这好端端的,偏偏是302,偏偏是302,302招待的可是顾予峥!
裴珺赶到的时候,302开门围了一圈人,只见302从门口到里面地上都是玻璃渣子,顾予峥安静地坐在最角落里,脸埋了下去,不断地发抖,左手受伤了,地上摊着几滴血。
“走走走,都走。”徐俊涛及时遣散了人群,关上了302的门,随后低头同跟班交代什么,那几人就出去了。
裴珺三步并两步上前把人拥进怀里,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看着眼前人除了左手被划伤以外,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了才缓缓松了口气,抚着顾予峥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他。
顾予峥明显受了惊吓,不声不吭,也是紧紧抱着,头搁在裴二的肩膀上,手上还冒着血也不肯撒手。
接过徐俊涛拿来的药箱,裴珺小心地消毒、包扎,时不时吹一下,满眼的心疼,问道:“疼吗?”
顾予峥一言不发,只是右手攥紧了裴珺的衣服下摆,浑身发着抖,摇了摇头,看着裴珺的眼睛,闷着声音道:“回家……回家。”
裴珺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他喝了酒,徐俊涛找了一个小哥开车送他们回去。他和予峥坐在后座,手搭在一起,看着一排排的路灯向后倒去。酒后劲大,看着顾予峥睡去的侧颜,他心里的懊恼更大,脑中的思绪错杂,恨不得插一把刀进去。
等到进了家门,裴珺才把自己解救出来,哄着陪着顾予峥洗澡睡觉,把人的手重新包好,送进浴室,才退出来,去阳台,摸出手机拨号码。
“珺儿,服务员是说有几个醉酒的误闯了,非要小顾和他们喝一杯,安排包间接待的小哥们之前被小顾打发走了,估计是醉酒的不知天高地厚,他情急之下摔了酒杯赶人。”徐俊涛觉得酒吧的冷气今天是不是真没开足,大晚上的还是一把汗。
“嗯。”裴珺进门时就猜出七八分,现在是确定了。
“你放心,珺儿,你的事交给哥,把人处理了。你要出门,哥肯定帮你把小顾照看得好好的,你就放一万个心。然后……然后,哥也给你赔个不是……”徐俊涛不怕裴二大发雷霆,就怕他一言不发,说明气极了憋着大的。
“嗯,我派两个人过去,听你的。我去了以后,你多看着,我不放心……”阳台风大吹的裴珺头疼,他和徐俊涛又说了几句就挂了,进屋发现顾予峥已经洗好准备吹干头发。
“我来。”裴珺顺手接过吹风机,擦到半干,先试了一下温度,把吹风机拿远了一点,手随着热风撩拨头发。
顾予峥安安静静坐着,突然转过身伸手环住裴珺的腰,不说话也不撒手,露出沾了水雾的眼睛,很是撒娇意味地往对方怀里蹭了一下。
裴珺边吹头发,手边插进顾予峥的头发摸了两把,顾予峥的头发发质很软,偏偏有几撮犟毛,直挺挺的梳不下去,但是手感很好。
裴珺想,看来不能着急走了,多待两天哄着陪着。再说,他也不舍得走。
夜何其漫漫,唯有佳人作伴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