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楚府就忙碌了起来,一眼望去全是大红的绸缎和成箱的珠玉,灵鹊的啁啾声和人们的低言欢笑相融在一起。
一簇簇桃花开的十分娇羞,风一吹便起舞艳艳,像是要奔赴一场风花雪月。
一行人整齐穿过。
大致一刻钟,他们走入雁芳榭,与若干同他们一样端着各式托盘的人站在一处。
厢房里若有若无传来说话声。
“鹊儿,娘知道你委屈了,但是……”说话的妇人脸上挂着愁绪与担忧。
“好了母亲,今日便不说那些了罢?”坐在梳妆台前圆脸香腮的女子眼底一片晦暗。
妇人惊讶于女儿的冷静,以为她这些日子自己想明白了,便放下心,“好,娘不说了。”
她拾起一旁的木梳,深入女儿柔顺的青丝,眼角不由泛红。
“一梳梳到尾,二梳到天明。”
“三梳儿孙满堂,四梳举案齐眉。”
……
等楚惊鹊梳妆完回房换衣时,映入眼帘的是床前凤冠霞披的女子。依着自己身寸绣制的嫁衣在那女子身上显得些许宽松,随着女子慢条斯理的举止,又添慵懒妩媚。
丫鬟打理好她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张脸,妍丽的妆容又给她添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让楚惊鹊诧异的是,女子眼里没有丝毫该有的惶恐,镇定的叫人害怕。
她现在彻底清醒过来了,不确定昨夜一时脑热让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替她出嫁是福是祸。
但箭在弦上,她没有后路。
楚惊鹊扯过一旁的龙凤红绸盖头,想起昨夜她问女子的名讳,也不知是真是假。
“何昭姑娘,你万事小心。”
她将盖头戴上。
“会的。”
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但说李沅一点不紧张是假的。
所有事情还得从南阳王叛变说起。
去年南阳王在荆州拥兵自重,公然挑衅皇权,朝廷派遣的大将节节败退,无一以失败告终。
南阳王愈胜愈狂,一月前率兵直逼都城……
李沅带皇弟李暄一路东逃,眼看就要到了自己的封地珝州,奈何南阳王的人穷追不舍,并早已在他们的必经之地乐州设下埋伏。
因路至途中她为保李暄与其分道两路,侍卫锐减,因此更是难以招架,无奈之下躲入了乐州楚府。
巧的是楚家小姐逼近婚期却不愿嫁过去。
府外危机四伏,身边人手单薄,替嫁便成了李沅最好的选择。
决策匆忙,现在只知她替嫁的女子是从五品司马之女楚惊鹊,将嫁的是三品乐州刺史之子,名唤沈仰之,其余李沅一概不知。
唢呐声打断了李沅的思绪,街市人潮攒动,轿外是掩盖不住的嘈杂。
人群里一书生装扮的男子眉飞色舞,高亢地说着什么,唾沫子乱飞,前面的人一边嫌弃地往外走了走,一边又竖耳听,饶有兴致。
“你们不知道吧?这沈郎君和楚小姐四年前就彼此惊鸿一瞥,再难自持,才相完亲就立马定下亲事!这不,沈郎君才刚刚弱冠,便迫不及待要娶人家过门啦!”
从嫁队伍里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楚惊鹊眼睛瞪得溜圆,这人谁啊,怎么乱说一通?!四年前她才十三,沈仰之十六,两人匆匆一面,没有半分好感,就被定下婚事,如今更是互相讨厌!
她一时没跟上,被旁边的老婆子狠狠推搡了一把,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紧。
到了沈府,一名五六岁盛装幼女规规矩矩走到轿前,用小手微微拉了一下轿子里新妇的衣袖。花轿入门,按习俗小女孩扯过新妇衣袖三次,新妇方可出轿。
这些繁文缛节李沅昨夜便开始着手准备,应付的还算有模有样。但还是不免感叹,原以为自己第一次出嫁已是很荒唐了,没想到这一次更甚。
婚嫁繁琐,里里外外折腾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李沅身心俱疲,只想倒头就睡。
但喜婆还在旁边,她只能勉强规矩地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她昨夜都忘了问,这沈郎君长得如何。
要实在不尽人意的话……叫暗卫给他来一拳?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从房外由远到近。
估摸着是楚惊鹊,于是李沅胡诌了个借口将喜婆支了出去。
她掀开盖头,见只有碎云一人,有些疑惑:“你家小姐呢?”
碎云低着头说:“小姐说她定亲时和姑爷见过,怕露馅今晚就不过来了。”
李沅摩挲着红绸上绣样的指尖一顿,“他们两个见过面?何时的事?”
碎云有些不耐烦,“你放心好了,只是三四年前两家议亲的时候互相见过一面,姑爷应该不会记得的。”
喜婆走后李沅就懒倚在床架边,闻言放下心来。
“那你可知沈仰之相貌如何?” 她看出碎云对她有意见,但并不介意。
“你竟不知?”碎云神情惊讶。
李沅微微挑眉,她来这没几天,能知道才是奇事。
碎云不自觉抬了抬脖子,“乐州谁不知道姑爷相貌可是顶顶好的,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他,只不过啊,只有我家小姐有福气,被沈府相中了。”
李沅来了兴致,身体略微前倾,扬扬下颌道:“那你家小姐为什么不想嫁呢?”
“她……我、我怎知她怎么想的。”碎云错开她的眼神。
李沅似笑非笑,看着她说:“那你呢,你怎么不想?”
这一问也是有渊源的。
时间回到昨日晚上。
茫茫夜色里,只有月光在不知深浅地亮着。
李沅不知暗卫带着她逃到了何处,浓烈的血腥味将空气逼到绝境。
昏天黑地间她突然感到暗卫曲萧身体一滞,他低声向自己说道:“殿下他们追上了。”
生死攸关之际,容不得李沅恐惧,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急剧的心跳暴露了她不是真的不怕生死。
李沅环顾四周,望了眼身侧的朱色高墙,低声说了什么。语落,几道黑影利落地翻了进去。
在地上站稳,李沅胃里已是翻江倒海,恰好旁边有一处溪水,晦暗的天色并不能遮住凌乱不堪的发髻,她简单清洗了一番。
府邸静谧如斯,花香弥漫,却沁不进她内心深处的恐慌。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李沅减慢了呼吸,悄然往假石里藏匿。
所剩不多的几个暗卫也消失在黑暗中。
随着人影渐近,说话声也愈清晰。
“小姐,夜深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走在后边的女子声音很是着急。
“好碎云,你再陪我走走吧。”被唤作小姐的女子说话带着呜咽。
丫鬟声音微微抬高了些说:“小姐,咱们五更天就要起来准备呢!”
女子哭的更大声了:“什么东西!他说不娶就不娶,他说嫁我就得嫁?把我当作什么了?”
假石中,李沅又屏息听了会儿,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府上的小姐明日就要出嫁,但她并不满意这门亲事,所以半夜不睡觉,躲在院子里哭闹呢。
其实再正常不过,不说平民百姓,官家小姐,便她是一朝公主,金枝玉叶,婚嫁又哪能由自己做主。
……
“小姐您别哭了,等会叫夫人老爷听见了……”
“碎云,要不你替我去吧?我,我不会亏待你的,而且你想想,你嫁过去就荣华富贵了不是?”
哭半天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李沅无奈地笑了笑。
丫鬟倒还没有被荣华富贵迷了心窍,“不,小姐我不行的,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
听完了热闹,又看向周身狼狈的自己,李沅心中难免戚戚。
哎,情情爱爱的,哪比得上性命重要呢。
电光火石间,李沅突然想到了一个既能保全自己,又能助人为乐的办法。
便就是她替这小姐嫁过去。
……
李沅问碎云“怎么不想”,是因为昨晚,碎云对替嫁一事,不像完全无动于衷。
碎云顿了顿,连忙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她嘟囔着,“我又不像你。”
虽是埋汰的口吻,但又难掩羡意。
李沅笑了一下,“不想就不想呗。”
这丫鬟看着伶牙俐齿,行事却不敢铤而走险,要是再有野心一点,说不定今天坐在这里的就是她了。
不过平平淡淡的也挺好。
碎云被女子不自知的笑晃了神。
这样好皮囊的女子,沈郎君也会被她迷了眼吧。
她有些落寞地离开房间。
宴会上觥筹交错,暮色中大红飘浮,似是要将天际染红。人人一句恭贺话语拉缓了时辰,以至于黄昏末时新郎官才不疾不徐地回房。
坐床撒帐后便是共饮合卺酒。
新妇拿着酒盏的手有些不自然,人们以为是她初为人妇的羞涩。
说羞涩其实不太准确。
几年前李沅以公主身份出降,与普通官家嫁女的仪式大相径庭。
之前的那些烦琐俗礼除了累,没什么感觉,但是真到她要和一个男子同饮合卺酒之时,她却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