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后,李沅留下来陪叶氏散步消食。
“允安这个孩子,你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其实心肠可好了。就比如说,他有个好友,家道突然中落,允安没有直接帮忙,而是顾及人家的自尊,给旁人银子将他的书画买了回来……”
李沅听着有些怀疑。
但和沈允安毕竟只认识了一天,说不准呢。
叶氏又说了很多,李沅都半信半疑。
直到听见:“他还有个朋友在赌坊输了一万两银子,家产都要被败完了,是允安帮他去赌坊又赢了回……”
叶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立即找补道:“咳,允安是个好孩子,平时不会去赌坊这种地方的,那次实在是救友心切……”
只去过一次,就能赢一万两??
李沅摸了摸鼻子。
叶氏想着自己定是累糊涂了,于是让李沅先回去。
走了许久,此刻李沅一身薄汗,只想沐浴就寝。
不想一进房间,就看见床上呈“大”字形趴着的人。
不仅鞋没脱,右手攥着她柔软的被子,枕上还遗留着涎水。
李沅皱着眉,有种自己东西被抢了的感觉。
她决定先沐浴。
沈仰之一觉醒来,觉得自己睡了好久,他一个撑懒腰的功夫,有个人影从浴室出来。
只见水雾中的女子肤白如玉,薄衣松垮地搭着,颈前袒露,乌黑的青丝齐齐散落在身后,宛如仙人。
此时他鼻尖还萦绕着不知名的香气。
李沅瞧他醒了便走过来:“怎么没洗漱就躺床上了?”
朦胧中,仙人走进了。
沈仰之瞬间清醒。
这不是什么仙境,香气是被褥上的。
也根本没什么仙人,有的只是他的新婚盟友。
“这是我的床,怎么不能躺。”
他话说的理直气壮。
但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刚刚他实在太困了,忘记昨夜起他的大床就已不再属于自己。
李沅无所谓:“那往后你还是睡床吧。”
塌收拾下也不是不能睡。
不曾想话刚落,沈仰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靴在地板上“嗒嗒”地响。
李沅不明所以看向他。
沈仰之咳了声,“我可是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这般小气,刚刚不过是与你玩笑,天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李沅想笑但没有笑,让碎云进来更换了床上的被絮。
沈仰之:“……”
翌日
李沅一进耳房就看见楚惊鹊小小的一只缩在床角。
“楚大小姐,辛苦你了。”
楚惊鹊没有看她。
李沅坐在床边,看着她稚嫩单纯的模样,知道硬来不行,半真半哄道:“木已成舟,即使你父母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何况你也不能正儿八经出嫁了,没准儿还能允许你和心上人光明正大在一起呢。”
楚惊鹊被关了一天,再蠢也能想明白,就算她不想去,最后也会被绑着去,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不是没想过鱼死网破,比如说李沅绑架了她,那她还是能做回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但这样有什么用呢?她还是会嫁给不喜欢的人。
……
离回门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楚惊鹊穿着侍女服饰,拿着令牌出府。
她在路上悄悄拆开何昭给父亲的书信。
看完后她冷笑一声。
信中一字一句无不是同父亲分析相关利弊,说白了,就是威胁。
其实哪用得着这信?她那重利寡情的父亲得知事情经过,定会把她大骂一顿,然后选择忍气吞声……
到了时辰,载满珍宝的一辆辆马车停放在沈府外,引外人驻足,无不感叹其对新妇的重视。
“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令尊令堂面前好好表现的,毕竟你也帮了我嘛。”
舆内羊毛毯柔软,檀木桌上摆列茶和几本书籍,两人相对而坐。
车厢并不大,容纳二人正好。
“知道了。”李沅翻了一页书。
街道熙攘,商贩所卖之物繁多丰富。马车的嗒嗒声被吆喝淹没,李沅放下书,卷起一截车帘,感受乐州的风土人情。
“看什么呢?”
沈仰之不知何时凑到她身旁。
李沅后移给他让了位置,“乐州离京城遥远,百姓却能安居乐业,说明无苛政、少民怨,是我朝之幸。”
沈仰之很自豪:“你也不看看我爹是何许人也?州内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李沅还想说什么,但沈仰之先她一步继续道:“但是呢,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这样的,有些角落,你根本无法想象有多阴暗。”
李沅有些诧异他这样说,侧头正好与他对视,即使车内晦暗不明,男人的眸子依旧亮的惊心动魄。
“你怎么知道的?”
“诺,书上写的。”他指着桌上刚刚那本翻过的书。
二人都笑了。
昨个夜里下了场春雨,空气里还有潮湿。马蹄的嗒嗒声伴随一声“吁“戛然而止。
沈仰之先下了车,站好,伸手将李沅扶了下来。
本以为岳父岳母会很满意,却没想到他们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双方都有些停滞。
只有李沅神色如常,她微微屈身:“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仰之跟着问好。
楚司马扭了扭腮帮,笑着说:“女儿女婿来了,快些进来。”又对下人说,”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帮着提东西啊!”
下人一直低着头,没看他们的“小姐“和新姑爷。
沈仰之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挠了挠头。
“午膳已经备好,允安,我们先去用膳?“楚司马笑着对沈仰之说。
沈仰之应了声好。
他现在唯一能猜到的就是,难道他和楚惊鹊的书信泄露了?
不应该啊。
沈仰之想着想着,习惯性地摩挲手中的玉佩,柔滑细腻的触感传来,让他一瞬间觉得哪里不对。
他往下一看,惊地一下甩开,还退了半步。
原来是李沅的手,刚刚下了马车就一直牵着。
“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千万别误会我是在占你便宜。“沈仰之两眼注意到周围的人,说的很小声。
李沅一路上观察楚府的结构,观察其余人,哪有功夫管他,淡淡回了句:“没事。”
其实在楚府装不装都无所谓,但是这话不好对他说。
沈仰之这才又靠近她,但不自觉地揉捏了一下指腹。
……
看着一桌佳肴,沈仰之宣布这是他二十年来吃过的最安静,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
大家都完成任务似的,没多久便放下筷子。
楚司马先开口道:“允安同我去书房吧,她们娘俩也好久没见了,让她们说说话。”
沈允安看着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岳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李沅。
李沅对他摇了摇头,他才离开。
毕竟是亲生母女,出不了什么事吧。
之后楚夫人让所有人出去,偌大的房内,只剩她们两个。
李沅双手撑在桌上,懒散地问:“夫人想问什么?”
没了外人,楚夫人脸色瞬间垮下来。
“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姓何名昭,至于原因,你女儿应该和你们说的很清楚。”李沅不慌不忙道:”首先,我没有胁迫你的女儿,她是自愿的。其次,你女儿不想嫁人,我这也是在帮她。”
“我的女儿才十七岁,她能知道什么?!”楚夫人气的不行,“明明是受你这个贱人挑唆,她才失了心智,你这种人,不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何必如此冠冕堂皇。若你不想被告上官府,就赶紧认罪,滚出沈家大门!”
“滚出去?那害的可是你女儿的名声。况且我是从这里换上嫁衣,正大光明走出去的,你以为告发我,你们就能摘掉责任,沈家就不会迁怒于你们吗?”
这些道理,她早在信中就说清楚了,如今府上肯陪她演这么久的戏,那便是认了。
现在楚夫人说这些,无非就是气不过。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失去了多可惜呀,是吧?”
李沅从碎云那里打听了许多事,知道他们现在很需要和沈家结亲。
楚夫人攥紧手帕,心想此女果真心机颇深。
司马虽说是四品,官职仅此于刺史,但地方和京都不同,地方的刺史有绝对权力,说一不二。州内外有点身份,家中又有适龄女子的,谁不想与沈家结亲?
老爷为官十载,庸庸碌碌,楚家姻亲子弟也没一个争气的,全是好吃懒做之辈,家底都快败没了。
若不是沈大人和老爷有同窗之谊,知根知底,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们家?
他们如何不知沈允安拖着不愿娶自己的女儿,也知道女儿不想嫁给他,但如果没有沈家的扶持,楚家可能就要从此落魄了。
眼下固然错综复杂,但亲家一事为真,沈家礼遇他们为真,这局势不是她能改变的。
刚刚说那番话,只是发泄和试探。
她冷笑道:“假的总归是假的,我看你到底能得意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