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转秋凉,但南城没有春季和秋季。
春秋两季像是被冬夏吞噬入腹,过完夏天就是天降大雪。
桂寻枝贪凉怕热,夏天热急眼的时候她一次能吃三四个冰棍儿,但是第二根下肚后,江凛意就不许她吃了。
本来天热火气就大,这下更大,桂寻枝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叉腰,不服气道:“我抗议!这么热的天,我多吃一点怎么啦!?”
江凛意看着站在沙发上比自己高半头的桂寻枝,扎着丸子头,鼻尖还隐隐冒着汗,一双勾人的丹凤眼里浸满笑意,“抗议无效,吃多该胃疼了。”
桂寻枝见威胁不成,弯腰拉起江凛意的手左右摇晃着,语气可怜巴巴的,“阿意,你家枝枝都快热化了,在吃一根,就一根!”
桂寻枝食指都快伸到江凛意脸上了,又拉长声音:“好不好嘛阿意,阿意——”
江凛意最是招架不住她这副样子,无奈妥协道:“好吧,不过只准这一根了。”
桂寻枝一副得逞的样子,撒娇这招她百试不厌。
从江凛意手里接过冰棍儿,撕开包装递到他嘴边,笑得甜蜜:“阿意,你先吃。”
江凛意嘴角带笑,咬了一口,剩下的没一会儿就全部被桂寻枝包下。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江凛意:“我去看看。”
打开门,是楼下的张奶奶,她手里还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桂寻枝本来坐在沙发上,闻见味道立刻跑到门口。
“张奶奶!”
“今天早上答应你们两个的红烧肉。”说着,把装有红烧肉的盘子递给江凛意。
“你们俩个慢慢吃,奶奶我呀得回家陪我的小孙子了。”
隔辈亲就是张奶奶提到她的小孙子眼里是满到溢出来的宠爱。
江凛意端着盘子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泛白,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
站在一旁的桂寻枝敏锐的捕捉到那些对于江凛意来说悲伤的字眼,赶忙对张奶奶说:“奶奶,菜要凉了!你快回去陪小朋友去吧,有空让他来找我们玩儿!”
“哦哦对,你们俩赶快吃吧,我先走了。”说完就扶着墙缓步朝楼下走去。
桂寻枝关上门,江凛意端着菜先一步回到客厅。
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转身去厨房拿了碗筷。
桂寻枝的视线一直紧跟江凛意直到他搬了椅子坐在自己旁边。
江凛意看着桂寻枝,神色平静:“怎么不吃?你不是惦记一上午了吗?”说着夹了一块肉到桂寻枝碗里。
桂寻枝没动,看向江凛意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担心。
“阿意,别难过。”
江凛意浅笑:“我不难过,你快吃吧。”
桂寻枝没在看他,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声音不轻不重:“阿意,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江凛意准备夹肉的手顿了一瞬,桂寻枝抬头与他对视,认真的说:“我比你想象中要了解你。”
江凛意嘴角扯起一抹笑,“谢谢枝枝。”
桂寻枝心疼眼前这个少年,此刻只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两人各怀心事,饭吃到一半桂寻枝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扔下筷子就往卫生间跑。
江凛意急忙跟过去,桂寻枝蹲在马桶前呕吐声不断,江凛意皱着眉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桂寻枝吐的差不多时,江凛意用空着的一只手扶她起来,把水递给她简单漱了下口。
江凛意担心的说:“我扶你出去吃药。”
桂寻枝皱眉摇着头,她觉得腿有些发软,一步都迈不出去。
江凛意见状弯腰抱起她,走了几步路到客厅后,把她轻放在沙发上,从柜子里翻出她常吃的胃药。
“我去给你倒杯水。”
江凛意转身走向厨房,暖水壶里都是现煮的水,他思考了下,找出了一个新杯子,倒了一半的热水,然后又接了半杯冷水,手试了下杯壁的温度,温温的刚好。
桂寻枝喝了药,疼痛得到缓解后,虚弱的对江凛意说:“阿意,你刚刚给我喝的阴阳水啊?”
江凛意有些懵,他不懂什么叫阴阳水,这些迷信的说法他从来不信。
桂寻枝看着江凛意的表情,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没事儿,我就随便说说。”
南城实验一年四季都有午休,药效逐渐发作,江凛意看出桂寻枝有些犯困,就紧挨着她坐下,轻声道:“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桂寻枝哼唧了两声,意识逐渐混沌。
江凛意保持着姿势不敢挪动半分,他发现最近桂寻枝的胃病越来越严重了,他不由得想起之前桂言青说的那句:“枝枝的妈妈在枝枝三岁的时候就胃癌去世了。”
他觉得后怕,可脑子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
睡梦中的桂寻枝喃喃道:“阿意……”
“我在。”
江凛意知道她在说梦话,却依旧与她搭话。
安静几秒后,桂寻枝再次开口,虽然说的含含糊糊,但江凛意却听懂了,她说——
“阿意……我会……永远陪着你。”
江凛意偏头靠在桂寻枝的发顶,没在说话。
过去的江凛意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他也逐渐在黑暗中沉沦迷失自我,而桂寻枝的生命力就像盛夏中疯长的枝桠,拉着自己走出雾霾。
——
“枝枝,醒醒,两点半了。”
江凛意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个半小时。
桂寻枝听到声音下意识“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吸了一口气:“好,这就起。”
说完停了一会儿,蓄力起身后眼前一黑,耳鸣和眩晕猛地袭来。
江凛意眼疾手快,胳膊一把搂住向后倒下的桂寻枝,担心的问:“枝枝,今天和补血的药了吗?”
桂寻枝皱着眉,紧闭双眼,一时半刻缓不过来,但依旧回道:“喝了,在不喝就要死人了。”
“呸呸呸,不许胡说!”
江凛意听不得那个字,着急说道。
桂寻枝感觉不在头重脚轻,睁开眼睛站好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哈哈哈阿意这么讲究啊?”
江凛意不说话。
桂寻枝收起嬉皮笑脸,她看出江凛意认真了,抿着嘴认真道:
“阿意,咱们活这一辈子迟早都要化为大地的养料,那为什么不早点接受并坦然面对现实呢?”
“那我希望我先死。”
桂寻枝听着江凛意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一把捂住他的嘴,“瞎说什么!江凛意长命百岁!”
*
两个人安顿的差不多出门正好遇到公交车,一路顺畅到达学校。
桂寻枝走在小块石砖铺成的路上,校园两旁的大树正好遮住太阳。
江凛意走在阳光照射到地方,抬手拉着桂寻枝一步一步走着。
“阿意,你想考哪所大学?”桂寻枝边走边问。
江凛意思考了下,反问:“你想考哪所大学?”
桂寻枝说:“我想留在南城上大学,南大正好是一所不错的211。”
江凛意若有所思,点头:“那你想学什么专业?”
桂寻枝跳下石砖,站在江凛意旁边,“我想学医,我要和死神抢人!而且我觉得穿着白大褂真的好帅啊!”
江凛意转头看着桂寻枝一脸向往的样子,说:“但是学医很难,你想好了吗?”
桂寻枝笑着摆了一下手,显得不以为意,却又透露着自信:“我桂寻枝最不怕的就是困难,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成功。”
江凛意闻言嘴角挂着笑,“好,我们枝枝最棒了。”
桂寻枝偏头看着江凛意,笑着问:“你呢,阿意?”
江凛意眼睛直视前方,说:“我想学经济学,但学校还没想好。”
桂寻枝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上扬:“阿意,你学习那么好一定会如愿的!”
两个人又互相吹嘘了会儿,准确的说是江凛意再配合桂寻枝。
胡新娩看着从外面进来的桂寻枝直到她坐下。
胡新娩朝旁边挪了下凳子,询问道:“枝枝,你嘴咋这么白?”
桂寻枝伸手摸了下嘴唇,不以为意道:“啊,没事,就是贫血而已。”
“你这从初中就开始喝补血药,怎么没见有效啊?”
桂寻枝歪头思考了下又笑说:“不知道,说不定我天生淡唇呢?”
胡新娩轻拍了一下桂寻枝的胳膊,“哎呀,你认真一点!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
桂寻枝正欲再说,被门口一道男声打断:“桂寻枝,你们老师找你。”
桂寻枝闻声看向门外,她认识这个男生,是二班的班长,也是年级第一。
“来啦!”
桂寻枝从座位上起来,从讲台前走了过去。
教师办公室在一楼,桂寻枝到门口,敲了敲门:“报告。”
张荐勋没抬头:“进。“
桂寻枝走到他办公桌前,问:“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荐勋手里拿着笔,在两张纸上涂改着,“你稍等一下。”
实际上一分钟不到就忙好了,张荐勋拿起两张A4纸,递给桂寻枝,道:
“你们学习忙,在家还要写作业,我就帮你选择了两个稿,然后稍微改动了一下,你现在大致看一下,在这两张稿里选一个,然后告诉我。”
桂寻枝了然的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两张稿,都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思考了片刻,就对张荐勋说:“老师,辛苦您帮我整理稿子,但是我两张都不想选。”
张荐勋略微惊讶地看着渝禾欢,问:“为什么?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桂寻枝轻蹙着眉,抬头对上张荐勋的眼睛,认真道:“我站在学生的角度来说,这两张稿都太古板,现在的学生根本听不进去这种心灵鸡汤,起不到振奋人心的作用,到最后只是白费口舌。”
张荐勋抬眉,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回:“所以你要自己准备?”
桂寻枝眼神坚定的点了下头,“对,我想试试。”
张荐勋点头,笑着说:“很好,九月一号,我看你表现。”
桂寻枝弯腰把两张稿放到面前的办公桌上,嘴角带笑,自信的说:“不会让您失望的。”
桂寻枝打了招呼出去后,嘴角的笑意掩盖不住。
张荐勋在办公室笑着,他欣慰桂寻枝能有提出异议的勇气和自信。
回到班后,桂寻枝刚坐下,胡新娩迫不及待凑上前,问:“枝枝,老张找你干嘛?”
桂寻枝笑着回:“就是找我说一下演讲稿的事情。”
胡新宇又问:“这么简单。那稿呢?你打算怎么写?”
桂寻枝抿着嘴,想了一下说:“我打算自己写一篇短文,等我回家研究一下。”
胡新娩听完鼓掌道:“不错,咱们南城未来的文科状元要亲自上场了。”
桂寻枝听见“文科状元”四个字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很尴尬。
“听着好尴尬啊,以后不准说了。”
胡新娩故意逗她:“尴尬啊,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
“……”
*
两节课以后,有一个小时的大活动时间。
南城实验的老师大多不拖堂,课上的任务课上就结了,学生们活动放松的时间很足。
桂寻枝打算思考一下演讲稿怎么写,江凛意从中间绕到她的对面,问:“枝枝,需要帮忙吗?”
桂寻枝摆摆手,拒绝道:“不需要,我可以的。”
江凛意看桂寻枝在白页本上写写涂涂的样子,没在说话,只是坐在对面无声的注视着她。
半晌,桂寻枝突然来了灵感,翻了一页就开始下笔。
江凛意看着本上不长不短的一段话,在桂寻枝停笔时,问:“这么快就写好了?”
桂寻枝拿起本满意的看着上面的内容,回道:“当然,内容重不在多而在精,不要质疑我。”
江凛意低笑出声,桂寻枝疑惑的看着他,问:“阿意,你笑什么?”
江凛意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枝枝这样自信很好,非常好。”
桂寻枝一脸不信,说:“你这个‘好’字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江凛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眉目含笑:“你在我这里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我对你说的话永远只有褒义。”
桂寻枝被这句话狠狠抨击了下心脏,江凛意总是对自己无限纵容……
这人说话真是越来越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