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墓

    严珨叹了口气:“下次回国,能不能换个正常的出场方式。”

    那青年用手一点那中年人道:“怎么,你还怕他给你绑了?”他的手在半空中化点为掌,向那中年人摊开手:“七百,拿过来吧。”

    那中年人疑惑地看向他。

    那青年微笑道:“他给你的钱,扣了一上午的工钱,是不是该还给我?”

    那中年人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从兜里取出七张一百的递给那青年。

    那青年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好样的,下次有这差事还叫你,去吧。”

    “你的头发…?”严珨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这自然是染的。那青年一头灰粉色头发,似乎是刚染的,这个颜色时下十分流行,但却极少有人能够驾驭,眼前这人生来一副混血好皮囊,反倒与这头发颜色相得益彰。

    那青年正要将那沓一百元塞进口袋,严珨无奈的瞥了一眼:“小心我告你诈欺,那人是谁?”

    那青年微微一笑,是招牌式的标准露齿笑:“车墩的演员,三百就能租半天。”

    “别来哄小姑娘的这一套。”严珨对他营业式的笑容看的有些反胃。

    对方似乎达到了恶心他的目的,笑得更加灿烂了。

    这青年名叫苏淼,他爸是搞风水的,曾经帮严珨老爹选过楼,这么一来二去成了朋友,彼时苏淼同严珨在一所高中上学,只不过苏淼在国际部,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严珨觉得他的名字像女生,便问他这名字有什么说法,没想到苏淼说他五行缺水,缺水即漏财,于是他爸给他名字里塞了三个水,盼望他未来大富大贵,据说他爸本来想叫他苏淼淼,这样就有六个水,被他妈给拦了,说这样也太不成体统。

    严珨当时便问他,你爸怎么不叫你苏?,苏淼想了半天很认真的得出结论,他爸没料到还有四个水的字。

    这人后来赴日留学,两人的联系就少了,九零年的时候他爸突然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他家搞风水生意,本来就靠他爸的名声,他爸一不见,他家生意一落千丈,只剩一个他大哥在顶着。

    许是见他在外留学过的太舒心,也许是一些不知道的家庭纷争原因,他大哥给他断了供,据苏淼说,他后来不得不退学,在日打工为生,也正应了他爸那句缺水漏财。

    苏淼当时开玩笑说:“要是老头子年轻时候多读几个书,认得有四个水的字,或许我境遇早已大不相同呢。”

    不过也许是他爹给他起的“淼”字真起了作用,这家伙另辟蹊径,赶上日本牛郎产业发展的浪潮,用他这张脸换到了不错的业绩。

    这都是严珨听他另一位同学说的,那人当时图新鲜想看看什么是牛郎店,结果见到苏淼在那用营业式笑容欢迎他,给他吓了一大跳。

    也是在那之后,严珨通过那位同学取得了苏淼的新联系方式。

    “怎么突然回来了?”严珨好奇道。

    苏淼一摊手:“来赚钱。”他看着严珨:“怎么样,跟我回学校跑一趟?”

    “怎么?转性了要回来看老师?”严珨双手插兜,靠在墙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苏淼神秘地笑笑。

    严珨道:“什么时候去?”

    苏淼道:“今天,十二点。”

    “?”严珨不知道这家伙是犯了什么神经,中午十二点早过了,他说的应该只有晚上十二点,谁家好人半夜摸黑去学校?这是去看谁?

    苏淼掏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递到严珨手中,之所以说它是陈旧的,是因为其颜色暗沉,早已发了黄,上面拓着一份民国年间的小报,严珨依稀辨出上面几个字是“松江府”“宋墓”和一串不知道写的是哪里的地址。

    严珨大学修的是历史专业,虽然被家中亲戚念叨已久,认为历史这样古板单调的专业只能把他养成个老学究,并不能提供生活上的实际作用,但在此情此景下,仅存在于课本书卷中的文字似乎终于翻出了鲜活的光彩,最直接的好处是,严珨能直接判断出这份拓本上的报纸出版于民国年间,且是民国年间较大的出版商。

    严珨微微眯了眯眼睛,辨出顶头几个字是“松江府”“明墓”和一串不知道写的是哪里的地址,看起来也是在松江府这片地方,明清时期施行省府县地区分划制度,松江府统辖如今的上海全境和小部分苏州地区。

    和普通报纸一样,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严珨大致看了看,讲的是民国年间,松江府华亭县的一位外国商人在这买了块地,本拟仿照鼎鼎大名的苏州园林建个中式园林,好好享一享中式风情度个假,谁料这动工的日子便颇为不顺,先是地基打不下去,后来施工队又死了人。下面的发展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已经是如今话本子里用烂的桥段了,那施工队死掉的人必然死状邪门,那外国人必然不信邪地继续向下挖,结果便是报纸标题的正主,明墓闪亮登场。

    严珨继续往下看,果然同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那帮老外总归在追求刺激上贯彻到底,也多亏他们这样执拗的性子,才养活了古今中外一众的恐怖故事。

    根据报纸上所写,挖到墓顶的一瞬间,整片土地突然被火海吞没,那火直直烧了三天三夜,将那帮不怕死的老外烧的灰也不剩。

    “朋友,哪里找来的小说啊?写的还挺逼真。”严珨向江淼一挑眉,不置可否。

    见苏淼不答话,严珨疑惑地看着他,打量片刻,道,“怎么,现在拮据到写小说为生了吗?写得倒是不错,剧情有点儿老套。”

    苏淼斜睨着他,勾起一点嘴角,模仿他的句式:“怎么,现在连古物年份都看不出来了吗?考试考得不错,就是读成个书袋子。”

    严珨不理他,将羊皮纸丢给他:“你有注意过这老外的身份吗?”

    “?”苏淼不解地看着他,“知道你眼睛不好,没成想这几年读书读瞎了?上面不写了吗,鸦片走私贩。”

    “对,就是鸦片走私贩。”严珨一摊手,“鸦片战争学过吧,清末到民国初年那段时间,进步知识分子把走私贩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认为是鸦片戳穿了中国人的脊梁骨。你拿来的是什么?是报纸的拓本,报纸的编写权掌握在知识分子手上,他们足以编出无数的故事,来号召社会大众敌视这些走私贩。你看这篇报道的立意落在哪?”

    苏淼一怔,只见最后一行小字赫然写着“明代贤臣大显神通除外敌,中华民族代代相承看今朝”。

    “这样的故事,那会儿十张报纸能找出来八十个。”严珨正色看着他。

    “不是。”苏淼舔了舔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是一个委托,嗯……报酬非常丰厚,丰厚到扰乱市场价的地步。这玩意是委托人寄过来的,对方指名了要我去。你知道的,钱嘛,谁都不嫌多,更何况是这么丰厚的报酬,我试探地问了一下,对方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说愿意把货的收成同我五五开。”

    此处的“货”并非什么商品,而是盗墓者从墓里摸出来的明器。苏淼家祖上沾过盗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还在读中学时他就在打趣时提过一嘴,据传其先祖曾追随曾国藩西征,恰逢朝廷国库空虚,军饷严重不足,便想了个损办法,学中原地区的土夫子,在西域大肆挖掘古墓,将其中的墓葬品盗了,全数倒卖给西域的商人,或是换取粮食和战马。盗墓这东西,一旦沾上便很难抽身,据苏淼说,似乎是他家祖上当真在墓里挖到了什么好东西,后来他们苏家的太公太爷,叔叔伯伯,都趁着乱世前仆后继地当上了土夫子,想要从地下捞得富贵,也就是俗称的盗墓贼。

    像苏家先祖这样的官盗其实历史上并不少,秦末的项羽,汉末的董卓、曹操,都算得上有名的大盗,但归根结底,出现官盗的原因还是得从中国古代资源匮乏上来找,好东西都被埋在地下,地上的人却只能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这不由得促成了一种不平衡的心理,于是鬼神也不敬了,伦理也不循了,只管烧杀抢掠,任凭尸首暴尸荒野。

    苏淼其人,于历史文学一概不知,一心只读数理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响应党的号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只为了应付合格考粗粗的了解了些许朝代的先后,但每当他讲到曾国藩西征这段时,却总是能够绘声绘色,似乎对此段历史了然于胸,不知平时在家已经被父母灌输过多少遍。

    说到严珨自身,其实也同土夫子这个身份有一些渊源。

    “而且。”苏淼顿了顿,“定金已经打到我账上了。”

    严珨知道苏淼的意思,倘若那明墓是假的,委托人不可能许下这么丰厚的报酬,并且,那墓里必然有着丰厚的明器,不然对方不可能答应他五五开这样过分的要求,那必然是五五开再减去委托费后,对方还能大大有的赚。

    那墓主名叫崔行之,是明代永乐一朝颇为有名的大官,祖籍确实是在松江,据明史称,其一生为官清廉,多次被贬,到中年事业才有所起色,事业鼎盛时也不着华服,除了朝服便是一件缝了又缝的粗布衣裳,晚年归隐故乡,实在不像是能在墓里藏些什么价值连城的明器的人,除非史书上均是乱写,此人实在是历史第一大贪官,能够脚踢和珅手打严嵩,那么才有下一下他墓的价值。

    况且,寻常盗墓活动,对方并不可能给完定金又许诺五五分成,这全然是告诉盗墓贼:“这是个大大的肥斗,你下完后速速吞了定金拿东西跑路,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毕竟干土夫子这一行当的,必然不是什么善茬,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除非…斗里的东西对委托人来说价值连城,可对其他人来说却一文不值。那会是什么呢?具有某些象征意义的东西吗?

    还有一点,委托人为什么要找上苏淼呢?虽然近些年国家严打土夫子,但活跃在地下市场的土夫子仍不在少数,苏淼虽少年时同家里叔伯一道下过一次斗,摸了些明器出来,也算得小小出名了一下,但那是他经验丰厚的叔伯帮衬着,但这一次完全不同,委托人让苏淼自己下地,据严珨对苏淼的了解,这人胆气与身手均是不错,只是下地经验太少,不该是下这样一个肥斗的首选。

    “你叔伯现在还干这一行吗?”思忖片刻,严珨发声询问。

    苏淼作出夸张的惊愕状:“不会吧,你不会要让我去求他们吧。苏家那帮人,我早就不联系了,严珨,你猜我为什么来找你?”

    “早说过了,我学的是考古,不是怎么当土夫子。”严珨不置可否。

    “那你认不认识古墓的机关?”

    “那你知不知道下墓的方法?”

    “那你懂的历史是不是比我多点?”

    面对苏淼的三连问,严珨愣了一下,缓慢的点了点头。

    苏淼露出得逞的神情:“看吧,考古和土夫子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严老板出息之后忘了你太爷爷是做什么的了?”

    严珨的先祖也是土夫子发家,在他太爷爷那个年代,社会动荡,偏偏又自然灾害频发,庄稼死了,地也荒了,逼得老百姓不是上山作匪,就是下地为生——成为盗墓贼。严珨小时候曾听父亲讲过爷爷太爷爷的英雄事迹,对盗墓这东西心生向往,一些知识也偷学的七七八八,可后来发生的一桩事,让他的朋友为此而死,使他至今心生愧疚,不愿涉足土夫子的领域。

    “让我想一想。”苏淼出面,严珨不好直接拒绝,这人在念中学时同他关系确实很铁,也帮过他不少忙,他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我要去送东西,一块走?”

    “哟,什么东西啊,还拿个黑袋子包着。”苏淼抢过来掂了掂,“还挺沉。”

    “这么爱拎,那你拎着咯?”严珨双手往兜里一插,乐得清闲,径直往前走去。

    “喂!我很贵的,拎一分钟五十…不,一百。”苏淼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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