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宠往外走。
从说书人的中,她大致能推测出来原身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男人坐在茶桌前等了一会儿,寻思着商宠走远了就出了门,他掀开帘子走出来,发现商宠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他。
他垂眸看了商宠一眼。
商宠也抬眼看他,两人站在一起,商宠才发现这男人实在高的有些过分,男人的五官立体深邃,让商宠觉得他有些不像中原人,但他脸部轮廓柔和,长发顺直,一双黑眼睛平静又暗沉。
商宠看着他黑黢黢的眼睛,问,“阁下哪里人?”
“汴梁。”
他的声音透着少年人的清亮,让商宠不由得怀疑他的年龄是否有他看起来这般成熟。
“多谢你之前的帮助。”商宠斟酌着开口。
“嗯。”男人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你要去哪里?”
商宠愣了一下,“医馆。”
“走吧。”男人说。
商宠有些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她只好沉默着往医馆走。
商宠不是健谈的人,但是两个人走在一起要是什么也不说也不是商宠的性格,于是她开口道,“之前那事情,多谢了。”
说完,商宠觉得有些假惺惺的,毕竟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实在是有些寒酸,她补充道,“以后公子有事可去问柳楼寻我,商某必当两肋插刀。”
男人好似看了她一眼,回她一句“你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商宠有些尴尬地默默鼻头,转移话题问道,“公子几岁?”
“15.”
商宠惊讶地扬眉,她心中想道,居然这般小的年纪,继而商宠又想到,他很有钱,兴许家里非富即贵。不过看男孩玩牌的手法,也有可能是他自力更生赌术高明。
“公子怎么称呼?”
男孩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商宠等待着。
他轻轻说出两个字,商宠没听清,但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这个成蹊吗?”
成蹊愣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
两个脚夫挑着扁担路过,其中一个说,“我听说这商娘子回来了,你们听说了吗?”
商宠走路的脚步不停,她可真是臭名远扬啊!
“我是看不出来她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要非说有什么与众不同,那她是真的能走路,我听说她之前从城西一直走回问柳楼,这两里地,她居然徒步走回去,连个马车也没有。”
商宠心中冷哼,她是不想坐马车吗?她坐得起马车吗?真的是!
“问柳楼不行了,也不知道她还回来干什么?好不容易离开了金陵城,这番又回来,她也真是脸皮厚。”
“这等狠毒的畜生,呸!还是早死了好!”
商宠生生受下“畜生”这个称呼,她瞄了两人一眼。
奇怪,真的好生奇怪。商宠想。
既然金陵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血娘子是问柳楼的老鸨子,她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家喻户晓,但是商宠走在大街上却是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她。
到处都是“听说”。
听谁说?
这是商宠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还有就是,商宠作为问柳楼的老鸨子,从不接客,也不拉皮条,她的年纪很轻,这没什么,但现在的信息表明,很少人见过老鸨子的样貌。
为什么原主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样貌?
这是商宠思考的第二个问题。
对于第一个问题,商宠猜测背后有人在散布自己的谣言,谁最有可能这样做?商宠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墨笙。一方面是处于直觉,另一方面,商宠的名声臭了对墨笙最有利,墨笙具有很大的动机。
至于第二个问题,商宠想不出来答案。她的样貌肯定与原身一致,否则楼里的姐妹不会把她认成原主,原身对熟悉自己的人以真相示人,对不熟悉的人,她根本不露面。她的目的商宠猜测不出来,不过现在她死了,商宠想,可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这么思考着,商宠进了医馆,成蹊还跟在商宠的后面。
商宠本想问他跟着自己干什么,但是他跟着自己也没什么影响,商宠索性也就不问了,她这人实在是懒得很。
医馆孤陋破败,一张黄边红底布旗斜插在医馆门口,上面写着:行医三十年,包治百病;金陵徐盛陀,妙手回春。
甫进门,商宠就闻到一股厚重的中药味,枯萎酸涩,空气中好似还有看不清的颗粒在争夺人呼吸的氧气,商宠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她瞥见身后的成蹊走出了医馆。
商宠真想给他打开门透透气,但她忍住了,问药童“大夫在哪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露出雪白的头顶,“找老夫何事?”
大夫竟然还没有柜台高,商宠乍一眼居然没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
他是个俊俏的侏儒,一头银发如同皎洁的月光,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看着就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声音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但他此时的表情很臭。
商宠神色如常,她的手臂搁在柜台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找你看病。”
“不看。”侏儒坐上高脚凳,看也不看商宠一眼,直接拒绝。
商宠默默看他一阵,声音隐隐透着威胁,“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一群婊子,死了就死了。”
“你个小矮子”,商宠说,“不想让我把你药铺砸了就乖乖跟我走!”
“好你个泼妇!”徐盛陀冷哼一声,“我说你句婊子都是轻的了,这次本想着你终于死了,没想到你这死鬼还能活着从阎王殿回来,真是好硬的一条贱命!”
商宠这人睚眦必报得很,别人对她恶语相向,她一定不和颜悦色。可听到侏儒这番话,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侏儒有很大概率是认识原身的,但他现在没发现原身已经换了个人。
商宠尽力装作一副泼妇模样,她“呵呵”冷笑,隔着柜台揪着徐盛陀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徐盛陀一把拍开商宠的手,商宠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自己的手上就被插了一根银针。
商宠愣住了,对面的侏儒也愣住了。
商宠是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武功,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顿时有些后悔刚才对他恶语相向,他要是真的不给商宠看病怎么办?
侏儒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手指轻巧一动就把银针从商宠的手中抽出来,他神色凝重地翻过商宠的手腕把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面,嘲弄道,“原来是没了内力,我就说。”
商宠收回自己的手腕,手掌很疼,一缕血液在缓缓流动,徐盛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大抵是在嫌商宠麻烦,他利落地给商宠止血包扎,说,“既然老夫伤了你,那就跟你去看看那群婊子病死了没有。”
商宠完全是条件反射地警告他,“把嘴放干净点。”
徐盛陀显然没把商宠的威胁放心上,他冷哼一声,“老夫现在闭着眼都能要了你这条狗命,你可闭嘴吧。”
商宠没再说话了。
她想问问徐盛陀有关自己的事情,但是又担心打草惊蛇。
到了问柳楼,商宠发现问柳楼居然还挺热闹,秦伯跻跷着二郎腿坐在正中央,怀里窝着墨笙,商宠进来的时候,墨笙正嘴对嘴地喂他吃荔枝。
商宠看到了只当作没看见,徐盛陀的嘴却不饶人,他冷哼一声,说伤风败俗。
“哪里来的小矮子?”秦伯跻很新奇地看着徐盛陀,“这少白头也太厉害了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
徐盛陀又是冷哼一声,“好生没礼貌的野小子。”
商宠正思考着措辞,想着怎么阴阳怪气秦伯跻两句,还没等商宠思考出来就听到他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令堂叫你读诗书是让你出言不逊的吗?”徐盛陀说着不怀好意地微笑,轻轻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哎哟瞧老夫这记性,都忘了秦大公子未及冠就离开了秦家,想必也是没人教养的吧。”
徐盛陀明里暗里地说之前秦伯跻被逐出家门的事情,秦伯跻闻言也不生气,他推开墨笙伸手摸上徐盛陀,趁他不注意揪了他一根头发。
徐盛陀措不及防头皮一疼就要跳起来,秦伯跻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轻飘飘地捻着一根头发,他说,“这里有一根黑头发,我帮你掐了,不用谢。”
徐盛陀:......
徐盛陀破口大骂,“哼,别以为你脑子有病老夫就不敢骂你,金陵城的水稻一年三熟,你的傻气就跟这金陵城的水稻一样,从来都不带歇气儿。老夫之前还道秦王爷太过狠心,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啊,这上不了台面的垃圾就应该扔了!金陵城里谁人不知道你秦公子啊,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现在是你秦公子的花名在外,金陵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哦差点忘了,狼狈为奸、狼狈为奸,说的是两个人,这金陵城里可不止秦公子臭名远扬,还有我们的商娘子,那也是一个臭名昭著,谁人见了你们不得往身上扔两片菜叶呢?!”
徐盛陀骂完之后喘口气刚好看到了非羽,非羽尬笑两声,缩着脖子摆着手小声道,“骂了他可就不许骂我了哟。”
徐盛陀:......
秦伯跻:......
商宠:......
商宠现在不想跟徐盛陀争执斗嘴,因为她发现她好像吵不过他。
于是她让非羽把徐盛陀带过去给姐妹们看病,自己来应付秦伯跻这尊大佛。
墨笙这时候柔柔弱弱地开口了,“妈妈真是菩萨心肠,对妹妹们真好,墨笙受教了。”
商宠微笑,“哪里哪里,论起过河拆桥,还是妹妹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