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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不尽·初见

    庄文绻已经老了,眼睛看不清,夜里抬头看去只能看见月亮是一个圆而大的湿晕,让她想起滴在信纸上的水,与十年前的月亮相比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十年前的月亮是一抹浓郁的白,仿佛落在天上的一滴烛泪。牵出一大堆十年前的故事。

    我们回到十年前去,在十年前的月亮底下听一支故事。十年前的月亮落了,十年前的故事也该完了。

    故事的主角是庄文绻,她是香港人,小时候和母亲生活在深圳,后来母亲带她投奔北京的姥姥,小学的时候她们和其他几家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后来搬了几次家,离市中心越来越远,最后定居在海淀的一栋老房子里。

    庄文绻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因为从小没见过父亲,她也无所谓有没有。她是姥姥和母亲带大的,姥姥慷慨,要什么买什么。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小文绻一面给捶腿,一面去掏摸她口袋里的钱,要是姥姥不让,她便捏起拳头一阵乱捶,打在人身上没什么感觉,姥姥却又是笑又是叫:“嗳哟,嗳哟,打死了……”

    读研究生的时候姥姥走了,姥姥是连演二十多年的闹剧,她母亲却是演了一出冗长的单调的悲剧。母亲恨她不争气;恨她不找工作还要读研;恨她读了研只是窝在图书馆拿一点微薄的工资;恨她不收拾屋子把书本和纸乱扔。母亲总是仰着脸摇摇摆摆在屋子里走,把东西拿出来再换种方式摆回去,或是站着阳台上观望小区里的一切,念叨着琐碎事,凄冷地嗑瓜子。

    她在家向来不爱开口说话,她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冷眼看着她们的闹剧和悲剧,得了空就跑出去闲逛。海淀给她的感觉是淡蓝色,石子的灰色,晨霜上的人影,和她的工作一样,一成不变的单调与荒凉,可总有些潜滋暗长的生命。

    故事的开端也是晚上,月光是很薄的一层纱,落在窗台上文绻的手上。她动了动手指,心里暗道:“是月光么……”过了一会收回手,胳膊抱着蜷起来的双腿。

    夜鸟呼啦啦飞过去,窗户缝往里钻风,窗帘鼓起来从她脸上划过去。文绻半睁着眼懊丧地吐出一口气,她印象里自己从来不会失眠,偏偏今天没有一点睡意,全是因为白天那些事……又在想了!一整个晚上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想,管也管不住。

    她在图书馆工作,平时没有什么事情。下午和人换班,照例找一本书随便翻翻打发时间。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偏偏注意到了一个女学生,每天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到闭馆才走。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不一样,她仿佛有什么程序控制着,就一直坐在那。

    她们明明没什么联系,却出奇的默契,文绻换班时她也来,闭馆时她从文绻身边过去,不说一句话,可文绻有种奇异的想法:她是人来人往的图书馆里唯一活着的人,唯一一个每天陪着自己的人。如果有一天她不来了……文绻不敢想,仿佛被亲友背叛,被世界遗弃了。

    然而今天下午她活动脖子时瞥见那个位置是空着的。文绻愣了一秒,飞快地扫了一眼其他位置,都不见她的影子。有一个人死去了,她的身体似乎成了空管子,心很沉地坠下去。

    这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下午,太阳光里飘着金色的粉尘,写字声哗哗,脚步声嘚嘚,在虚空中连成了一条线,隔开了时间与空间。她支着胳膊一只手托着腮,等着一个人,一个消息,等的要发疯,要死。她冥冥中知道人不会来的。

    眼前是一排书架,有些书被拿走,她怔怔地盯着那些缝隙。

    书架后面有人从那里抽出一本书,空隙扩大了,文绻一下子看见了她的脸——银盆一样滚圆的脸,清炯炯的流星一样的眼睛。

    就是她,每天下午都来的那个女学生,一个死去了又活过来的人!文绻心里迅速热起来,欢愉如同蒸汽升腾,丝毫没注意自己正直勾勾盯着她,这恰恰引起了她的注意。以至于没反应过来,她便朝文绻这边笑着点了个头,文绻从前都是看到低着头的她,或是从自己身边过去的一个影子,这是第一次瞧见她的正脸。

    反应过来后文绻慌忙低下头去,衬衫的领子竖着,太阳光暖烘烘的从领圈里一直晒进去,晒到颈窝里。自己不能一直盯着她,准得让她产生某种误会,脑海里还是她那一笑,仿佛她嘴角绽开一朵花,没看清就谢了。

    为什么这样胆怯呢……哪怕是不说话,回她一个笑也好。太阳暖烘烘的晒着颈窝,可文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天已经黑了,心里的天也黑下去,说不出的昏暗与哀愁,书页上全是那浓秀的眼与眉。

    文绻费了大劲,方始抬起头来,一切的幻想迅速地消灭了。刚刚的那一会,文绻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旧式的摄影师钻进黑布里,在摄像机的镜子里瞥见了她。

    只是书架后面的一眼,她偏偏要在文绻脑海里留下些痕迹,不经意的,抹也抹不掉。

    时钟过了凌晨四点,窗外的月亮一半隐在云层里,独眼一样盯着她。文绻背着窗户躺下,带着纷杂的思绪迷迷糊糊睡过去。

    房间门开了,母亲在门口站了一刻,转身离开。窗缝钻进来的风吹过房间,吹得门把手一下一下磕着墙。

    第二天是星期六,到十点钟她才起床,走出房间时母亲看她的眼神有些怨毒,在家里实在待不住,洗漱穿衣便出去了。走在街上才想起来后悔,走的急没带钱包,手机里也没有多少零钱,她用惯了现金,因为母亲总是翻她的消费记录。

    再回去拿是不可能的,她依稀记得同事说过附近有个公园,走到公园门口时已经是中午了,没什么人。逛了一圈回来文绻看中了一处有树荫的长椅,因为没带眼镜,走进了才发现有人坐在那里。她紧贴着另一边的扶手坐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旁边窸窸窣窣地响,她撇了一眼,模糊的看见旁边的人在拆什么食物的包装。文绻烦躁地闭上眼,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这样糊涂,又是忘记戴眼镜,又是忘记带钱包。

    肩上被人拍了拍,是母亲来了吗?文绻睁开眼没看见母亲的影子,却听见身边的人问道:“你是不是低血糖了?”

    文绻愣了一下,余光瞥见她递过来的巧克力,连忙接过来道谢,吃了一半抬眼正对上她的目光,弄得庄文绻有些尴尬,却不料她忽然凑近了道:“哦,是你啊!”

    她想不起来是谁,支支吾吾最后回了一句:“对不起,没听清。”

    那人笑嘻嘻道:“你这就忘啦?昨天下午在图书馆……”

    “噢,噢,是你!每天下午两点来图书馆的,昨天真是抱歉,我一直盯着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发呆碰巧看着那儿……”

    文绻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绞着手指。那人抿了抿嘴道:“你这人可真奇怪,一会想不起来,一会又记得那么清楚。”

    “今天忘带眼镜了”文绻道,“实在看不清,否则肯定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那人答话时不巧吹过来一阵风,文绻这次是真的没听清,装作听见了点了点头。默默嚼完了巧克力,隔了好一会道:“我可以问你件事么?”

    那人点点头,文绻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看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答了话:“顾沛云。”文绻道:“沛云?可以这样叫你么?我叫庄文绻。”

    沛云咦了一声道:“文绻,你这人真是奇怪。说过的话还要再问一遍。”

    身后一阵骚乱,她们同时回头去看,脸贴的很近。任何人脸贴近了看都是不一样的,文绻忽然觉得她们是第一次见面,沛云的脸像是几笔描的红牡丹,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就是风中的花蕊。

    她认定了沛云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浓烈,温热,鲜活,一片金叶子,与她截然不同的一种人,恰恰补上了她稀缺的,和她在一起自己才变成了完整的人。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沛云道,“我该走了。”

    文绻嗳了一声,掏出手机,过了一会小声说:“哎呀,真是抱歉,手机没电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还会去图书馆对吧?下午两点……”

    沛云笑了笑站起身道:“没关系的,后天下午两点我还会去。”说着挥了挥手道:“再见。”

    “哦,哦,后天见。”文绻也挥了挥手,沛云走了一段又回头,提高了声音道:“你叫文绻,庄文绻,对吧?”文绻也提高了声音答了一声“是”,沛云已经走远了。

    深秋的天黑的早,太阳像打在瓷盘上的蛋黄,注意不到它往下滑,一抬眼却只剩了一个黄印子。现在连印子都淡了,她清楚已经过了母亲规定的回家的时间,极不情愿地往回走。

    顺着扶手上回环曲折的一线流光,一层一层往上爬,城市成了旷野,下面灰的蓝的黑的一片屋脊,许多声音浮上来,各样的车,啪啪地打毯子,空调外机呼呼地转,都恍惚的很。天仿佛背过去,昏黑的一片。

    母亲坐在桌前尖着嘴吹粥,也不理她。文绻也去盛了一碗,心里知道母亲在生她的气,可她没心思管这些。后天又要见沛云,虽然中间只有一天,她还是忍不住的期待,忍不住的紧张,没准声音都要发抖!因为她是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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