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倩面前的洗手池里搁着个塑料盆,盛了小半盆发白的水,她的手——发红的终日在水里泡烂了的手揉洗着衣服。泡沫成堆地飘在上面,一会全飘到那边,一会又堆在这里。身边的洗衣机嗡嗡响,她提高了声音冲儿子喊:“你听着,槟华,晚上我睡了之后不要撞我房间的门,不要来打搅我。”
顾槟华站着他父亲身边,两个人在客厅的桌子上讲题,听见梁倩的声音槟华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他父亲,顾建岐捏着铅笔,点着草稿纸让儿子背公式。他五十多岁,剃着光头,眼睛往外凸又偏偏爱瞪眼,弄得人家生怕他的眼球滚出来。
洗衣机的声音大或是她老了耳朵不好,,以为槟没答话。她直起腰凑到门边,蓄了一大口气几乎是吼出来地重复了一遍。这下谁都能听见,建岐说教的声音顿住了,搁下笔被过半边身子。
“知道了!”槟华也吼着答话,“了”拖的很长,一句话不像说出来像是甩出来,末了恨恨地甩过头碰了碰父亲的肩道:“讲。”
然而建岐没反应,一只手握成了拳,指关节扣着桌面,摇着头叹气。槟华似乎预感到什么,颇烦躁地说道:“你要讲赶紧讲!”
“我没说吗,就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女人天天就没别的事情……”
颈骨仿佛断了似的,建岐的头埋的很低,鼻尖都要碰到胸脯上,一只手搭在后颈。他的肩一起一伏,嘟嘟囔囔,叹着气。
梁倩拎着两件衣服出来径直往阳台走,路过桌子撇了一眼道:“顾建岐,你别一会东一会西的,要讲题就好好讲,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啪的一声铅笔拍在桌面上,顾建岐猛然跳起身来拧着眉头冲她嚷:“吵吵什么呢吵吵,我说了万遍,万遍,要安静!听不懂什么叫安静吗?”带着一点江北一带的方言和命令的意味。
梁倩晾着衣服道:“我也没吵啊,我就是告诉他一句我失……”“你妈的还没吵吵?成天罗里吧嗦的干什么呢这是!你他妈这么多屁事嫁什么人呐,谁还他妈愿意找你……”一通的骂直把她后半句话噎回心里,他还没打算停,站起身直朝她逼过去大步走到她面前,只听见一声闷响,槟华拦着他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后拖,被他用胳膊一击连连退了几步。地板咚咚地响,衣架晃了几晃砸在地上断成两截,衣服和包沙沙地响仿佛深秋的枯叶子,还有一些细碎的小声音分不清是钥匙还是踢到零件。
猝不及防的,槟华看见一个人影冲过来,从他面前过去掀起一阵微风,冷光闪过只听见巨大的一响,砍断了喧闹。顾沛云手里握着一把菜刀,刀刃有一半嵌进桌面劈开一条裂缝。
没人讲话,也没人动,顾沛云一抬胳膊把菜刀拔出来,带翻了桌上的杯子,水从顾建岐腰上泼下去淋淋地流了他一身,他嘴里骂着忽然扑过去捉顾沛云的手腕要夺下刀,沛云胳膊一别,刀背砍在他脸上留了一道红印子从左上斜着劈到右下,他也管不了别的急忙捂脸,撞开沛云和槟华跑去厕所。
屋里只开了台灯,暖黄的光,人仿佛泡在幻境里,窗子外面现实中的暗夜里不知道聚集了多少觊觎亮光的鬼怪。梁倩伛着身子,沛云听不见她哭,只是看见她半边油亮亮的发红的脸,脊背高高低低起伏着。
“你爸就不是个东西!”
沛云抚着母亲的背答道:“说得对。”过了一会凑过去道:“妈,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梁倩扭头看了一眼沛云,嘴唇绷着吐出几个字道:“你弟弟才十四岁。”
“十四岁不小了,他分都清楚是非!主要是你,妈妈,难不成还要在他这里受气?你没有痛苦么?”沛云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他就是个败类……”话没说完,额头上却被用力点了几下,梁倩瞪着她道:“他是你爸!”
像是被人抽走了声带,沛云僵在原地发不出声音,黑夜仿佛一车:滚烫的沥青朝她倾到过来。
她没说话,梁倩又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沛云答:“和平常一样嘛,周六七八点。”
梁倩斜着眼瞪她,半天问出一句:“怎么不早点回来?市区到郊区坐地铁就两个小时,你周六在学校待到五点干什么!”
沛云道:“我已经大学了!”
梁倩叫道:“你大学了我也是你妈!你从小就不要脸喜欢骗人!现在大了我更不能放任你,我要知道你每天什么时候干了什么!”
沛云没再讲话,依照以往十多年的经验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