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瑶不在,云乍霁和李照熙差点穿不上那衣服。好在侯清性子也纯良,见二人好一会都不出来,去敲了她们的门。
祭神时女官男官在前,举着二人多高的掌扇,接着由男子抬着露天软轿,帷幔下纯白的神像隐隐约约。
然后是入选的七人两两成行地缀在最后,手中都执着通体镂空的熏香炉,青白的烟升到空中,被拉扯着前进。
云乍霁一开始还依着记忆里女官教导的梵文念,后来实在想不起来了,干脆跟着前面侯清的口型模模糊糊地敷衍起来。
好在也没被发现,祭神队伍浩浩荡荡,直从州主府正门泻出。
她们从青州内贯穿整州的主大街走,所经之处紧闭的屋门都不约而同地大开,各家妇女牵着孩童的手跟在队伍之后欢声笑语,讨论着好久不见,谁家的孩子又入选了。
东西市商户铺面大开,人们高谈阔论,大米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外搬,有钱人家拉着马车买茶买药,车轮滚过时尘土扬了过路人一身,都只敢怒不敢言。
今日青州城,看似烈火烹油。
“她们好像都很开心……”李照熙忍不住嘟囔,拿着熏香炉的手不自在地翻动,“这么久才能出来一次,为什么还这么开心……”
云乍霁闻言回神,竭力抑制住敲她一挙的冲动,“就像你之前每年一次的踏青下山都激动地像只猴子。”
“青州城里的普通百姓活在上位者之下,大概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对她们来说就是值得快乐的吧。”
李照熙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想偏了去,“那我们把那些魔都抓了,她们不就每天都能这么开心了?”
云乍霁哄小孩似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安静下来,“我们现在就去抓魔。”
仪仗队伍绕了城一圈,没有人喊累叫苦,梵音甚至比未出发时更整更响。
青州祭神,百姓共乐。
仪仗回到州主府,又绕过弯曲的长廊,男官女官不约而同地停在阁外,而最前面抬轿的男孩没有半点犹豫,抬脚迈过门槛。
云乍霁忽而停下步子,身后的女孩因为她的动作而停下,不解地抬眼看她。
她眉眼弯弯,“二位大人,不进去敬神吗?”
女官见又是她,登时没好气地冷下脸喝道,“快进去!别误了时候!”
“哦。”云乍霁转眸,顺从地应声抬脚,垂地的飘带从门槛上擦过。
今日的停神阁肉眼可见地有异,与前些日子寂静的样子全然不同。阁中四面纸窗未开,帷幔却躁动地翻个不停。
祭神的男孩女孩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穿鹤氅的束发男孩硬着头皮向旁边的人使眼色,二人对上目光,就慢吞吞地要去搬轿上的神像。
他们这才发现神像似乎是瓷制,摸上去凉凉的。
忽地一只手按在鹤氅少年身上,他惊得一怔,神像差点脱手。他瞳孔一缩,看到又是云乍霁不禁脸色一黑,低声吼她,“你干什么!”
云乍霁半个眼神未给,兀自看着方桌前,“你确定那个地方还有位置可以再放一个?”
鹤氅少年闻言皱眉,和一同搬神像的另一个男孩齐齐瞧向那个正位。
此时众人目光都落了过去,帷幔恰好翻起一角,一阵角度诡异的风把方桌上腐败的果味送到几人面前。
“有,有人!”鹤氅少年登时脸色苍白,用长袖捂住口鼻不止地后退。
女孩男孩们吓得缩成一团,不住地朝后挪。层层叠叠的帷幔后,黢黑的高壮人影放下盘着的腿,落地时整个二层仿佛都在震动。
他直直从正位上走过来,这一步仿佛都踩在在座所有人的神经上。人们一哄而散,狼狈地窜过木梯,拍打着一层打不开的阁门。
女孩飘带太长,被自己或身旁的人踩到后踉跄地扑到地上,挣扎着要再站起来。
“开门啊!开门!”格栅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沉重,敲出的是异常的噔噔声。
“开始吧,”二楼这时空荡荡地,云乍霁毫无顾忌地虚空唤出满渚,分毫不差地指住满脸横肉的小魔,“你带走的人质呢?”
小魔紧盯着她,慢慢停下脚步,神色古怪地打了个响指。
身后黑气渐渐膨胀,至一人高处时,猛然扯出了一个单薄的人形!女孩正挣扎地蠕动着,发出咦咦呀呀的怪声。
“知瑶!”李照熙瞳孔一缩,登时就要冲上去救人。
见此情状,小魔眼睛霎时精明地眯起,抬手止住李照熙的步子。他拉开像软泥一样的口,笑容快要咧到了太阳穴,像早有预谋,“你们和她,选一个活下去吧。”
李照熙闻言猛地止住步子,气愤地瞪他一眼,不敢再走。小魔大有计谋得逞的快感,嘴角又再往上扬了些。
“……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吗?”云乍霁只轻巧地抬高剑刃,似是不屑,“你的上头呢?他怎么不来?”
“是因为我还不配吗?”话音未落,她袖中的手指微动,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箓穿过指缝窜出,直直撞上攫着萧知瑶的黑气!
小魔忙要去挡,身前一凉,剑尖已然定定抵住他的脖颈!旋即极轻的一声呯后,单薄的女孩失去桎梏,无力地从半空中坠下,被李照熙抱着两人一起撞在地上,又朝旁边滚开。
小魔气得想龇牙咧嘴,苦于锋利的剑锋,敢怒又不敢言。
受惊的男孩女孩们早看到魔物被驯服都多少冷静下来,不再火急火燎地拍门,阁中一时寂静。小魔不自在地吞了口口水,不料抵喉的满渚半点不让,生生在他脖上戳出一个血洞。
他登时吓得不敢再动,吞咽的动作也止在一半,苦着脸嚎,“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小魔每动一分都要梗着脖子朝后缩缩,“我也不想啊姑奶奶!我是被逼的!”
鬼哭狼嚎地叫人耳朵疼,云乍霁把剑往前送了送示意他安静,又回过头望向阁楼下好奇地往上探头的人,“他就是你们这里的大魔?”
众人窸窸窣窣地你看我我看你,听不大清楚说的什么。
“是不是啊!”正守着萧知瑶的李照熙皱眉,说着就要冲到下面去扯一个上来问问。
突然有人从人群中间钻了出来,她长长的飘带末端已经被踩灰了,早时精心梳的高髻也随意地歪在右边。
侯清的手还在颤抖,哽咽着说道,“就,就是他!我当日闲来无事便随我爹爹上山打猎,后来,后来我们——”
话到一半,她抽泣几下再也说不下去,把头埋在身旁同样鬓乱钗横的许万千肩上低低哭泣。
李照熙已经抓住木梯扶手的手又收了回去,有些无所适从。身后萧知瑶咳嗽的动作渐渐小了,正满脸通红地顺着气。
她抬起脸,轻声接下去,“侯大叔就是被他带着一群妖怪害死的,他们不仅杀人,还,还吃人!”
小魔惊恐地看着萧知瑶,本来领了命挟持她一并收拾掉来青州城的几个猎魔人,没成想这女的居然成了压死他的稻草!
剑锋一偏,寒光流转在小魔眼间,他倏地看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要紧张,”云乍霁见状只笑笑,调戏似地抬了抬手,“我不在这杀你。”
“真,真的吗?!”小魔霎时扬出一个怪笑,狰狞着张开一嘴的尖牙,“谢谢姑奶奶!”
在场的人都被这话惊得一怔。
鹤氅少年方才走得最近,现下不禁往后缩了缩,语气生硬,“你,你都知道他是妖怪了,为什么不杀他!你和他是一伙的吗!”
“闭嘴!”李照熙顿时抬手起阵,毫无预兆地对了上去。鹤氅少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云乍霁轻巧地挽了个剑花,剑柄抵在小魔身上。她不禁感慨,“你选了个好方向。”
小魔懵懵地摸不着头脑,眨巴眨巴眼睛刚要问,忽地身上被剑柄摁住的地方猛地一沉,整只魔被压着像发出的箭矢一样向后直直撞去!
“呯!”魔身只一霎便撞破阁楼,在空中呈一道优雅的长抛物线坠下,闷响着撞在青州城西市最中央的大道上。
西市上多还是妇孺老人在采买,听到动静就吓得四下逃窜躲进商铺,铺主见状也丢下了铺上的东西,着急忙慌地要去关门。小魔撞得眼前昏天黑地,痛苦地缩在地上蠕动嚎叫。
“就在这吧。”身前有人轻飘飘地点足落地,像扔垃圾一样把身上乱飞的飘带揉起了团丢到一旁。
长风又把成团的飘带缓缓吹起,在虚空中舒展开,挂在了路旁一间米铺的瓦砖上。
“青州城的父老乡亲们,”她忽地提高了声,将长剑握在身侧,睨着地上的小魔,“你是这里的头对吧,青州百姓多少受你的害又多少因你而死,你还算得清吗?”
小魔退半步,满渚就近半步。
躲藏在商铺摊子里的人慢慢探出三三两两的脑袋,往大街上瞧。
有些人看到仙子身后乍现的丝丝熟悉的黑气,吓得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