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身影单薄的若缺娘娘没有说话,又微微抬履灭去了上方刚燃起的火苗。这一动作,分毫不差地显示出了她的态度。
魔王嗤笑:“你选择了仙门,就是与孤为敌。”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主仪场上,有人被缚魔索死死反身缠住双手,正被魔物和黑鼠密不透风地紧盯着,半点小动作使不得。
如此,他还是视若无物,兀地启声。
魔王兴致盎然,抬眼看过去,“一会儿将若缺祭仪时,你猜你是否还能是这番模样?”
闻涣卿冷眼瞪他,被他只轻飘飘地略过,“没关系,孤会再给你们母子一次机会。”
似是回应着魔王的话,远处偏峰蓦地传出暴响,余波挟着灵力疾速向其余各峰掠去,威力丝毫不减!
“王上!那里打起来了!”伤了手的小魔察觉不对,登时吓得大喊。
“急什么,”一侧静立的含薰剜他一眼,语气仍旧平静,“王上在此,一切如常进行。”
小魔忙应是,余光还是忍不住去瞟侧峰上一块缓缓升起的大雾,像蘑菇,黑蒙蒙一片罩在整块大峰之上。
突如其来的爆炸打了仪场一个措手不及。随着巨大法阵的光亮明灭,爆炸声随之响起,硝烟之中魔物伤势惨重,血肉横飞,被绑的人质也吓得四处逃窜,躲避场上的爆炸与敌人。
但皮能有挙头厚的人面大马却半点影响没有,他们发出奇怪的鸣声,一边颇有秩序地形成保护圈,死死挡住魔物伤亡造成的缺口。
旋即更多法阵开始大大小小地亮起,阵峰长老连忙下令,隐匿在林木之中的众人应声而出,以更为精锐善战的剑修符修为首,后接着不停念诀成阵的一排排阵修。
爆炸中人质们纷纷挣开束缚解索应战,而此时无数大马的人面上不约而同地扭曲出似人非人的恶意表情,两条前蹄登时踏地而起,长叫着向最前方的人冲去!
“啷——”剑身撞上领头的大马,方觉林握剑的右手被震地一麻,察觉不对,他手上猛地用力,借力向后撤去。
大马朝他大吼,似人的脸上长着一竖鬃毛,随着它的动作在空中乱震。
它雪白的兽皮上光滑得几乎可以反射出寒光,方觉林咽了口唾沫。
他的剑根本伤不到它。
借着大马防守的空当,魔物们已经纷纷反应过来,飞出的残肢有的化为黑烟,嗖地接回主人身上,又凝成了实体,下一刻就叫嚣着朝人攻去。
“小心那些马!”阵峰长老也看出不对,沉着声加快了结印的速度。
本来这不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早该在所有法阵炸开时他们就该解决掉场上所有的魔物。
但有一个法阵成型得太快了。
他扭头看去,李照熙正紧盯着远处一个被马蹄死摁在地上的弟子,他身侧的符箓已经失去光泽,预示着弟子生命在慢慢流逝。
李照熙飞快地翻手,霎时下落的马蹄上呯地炸开一道火光,大马惨叫着朝一边撞去!
她结印的速度太快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主峰上气氛压抑,小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各处偏峰的动静,一边期盼着日晷能走快一点。
当阴影恰好投到卯辰分界的细线上时,他急急扯高嗓子喊道。
“辰时到!”声音和远处偶有的几声爆炸绞在了一起,朝更远的山间传去,荡回来愈来愈弱的回声。
守着人质的肥胖魔物闻言均整齐有序地抬脚踹向身前,被绑的人质反应不及,登时跪倒了一大片。
闻涣卿只踉跄两下,膝盖半点未弯,在一片跪倒的人质之中尤为突出。
他身后魔物脸上横肉一动,咬牙又死命踹了他两脚,只又把他踹远了些许。
“王,王上……”魔物见没能成功,认命般颤抖着朝上作揖,紧握着枪杆断断续续的言语动作滑稽得很。
“放肆了,”魔王心情颇好地挥着手,长长的细丝像游龙一样自他掌心飞出,在空中蜿蜒,“怎么能让客人跪下。”
魔物见状呯地跪下,像是见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不停地朝上边嗑头,发出沉闷的响声,“王上!王上属下错了!属下知错!”
“王——”细丝触碰到魔物的躯体时,黑气轰然崩塌消散,原本紧握着的红缨枪兀地掉地,发出啷的一长声。
含薰兴致盎然地扫射着头一个低过一个的魔物,脸上挂着的不知是嘲笑还是假笑。见人不动,她挥挥手道:“继续——”
那把红缨枪被忽地扬起!
长长的红缨在空中绕着圈舞动,又被猛地抬履一击,朝报信的小魔直直飞去!
小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动作也随之定格在这一瞬,嘴上仿佛还挂着未能发出的“救命”二字。
魔王压阵,在场的魔物都不敢发出动静,只是滴溜着一双眼睛四处乱转。
倒是有人质终于畅快地高喊:“好!”
“好枪!”又有人此起彼伏地应答,在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出。
罪魁祸首正挑衅般扬着下巴,接受着仪场上不肯屈服的仙门弟子的赞誉。
若缺娘娘也高高地朝下看着,神色平静中难掩对孩儿的偏爱。
“放肆。”含薰终于冷下脸,繁复雍容的发髻上,长簪支支应声而出,原本绾起的缕缕青丝也随着散下来,直至云鬟雾鬓,未着一饰。
“不用再继续了!”远处地平线上,列队有条不紊地逼近,方乾被扶着走在最前方,步履从容沉稳。
“躲起来的老鼠终于肯见人了。”一旁的黑鼠闻言三三两两地吱起来,很快被含薰一记眼神吓得又没了脾气。
“辰时已到,都愣着吗?”
大魔一呵,呆立着提红缨枪的小魔都不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层细汗,他们当下反应过来,握着枪杆提高,作势便要对着面前的人劈下去!
“不好!快救人!”宋长老眼尖,立即喝道。身后的弟子们正磨挙擦掌,一听命令,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点足冲了出去。
黑气冲天,前排的大鼠张开骇人的尖长獠牙,高位的魔王一言不发,弹指间,正位上蓦然爆发出极强的威严,挟着黑风朝四周飞出,势不可挡。
弟子像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掠出,对上迎面而来的黑毛大鼠,长庾熟稔地轻巧侧身躲开,身后恰到时候出现一柄长剑,啷地一声击在大鼠的长牙上!
长庾正过身形,直直朝那柄飞速朝人落下的红缨枪冲去,全然不顾正位上迸发的黑风卷。
“低头!”他猛地扬剑,朝前高喊。
被俘的弟子正扭头瞪着身后的魔物,闻言飞快俯下身,一双眼睛迎面对上了飞身而来的长庾。
他看到来人身形单薄,背后拢了一大片圣光。
“呯!”
黑风和圣光谁也不肯退,猛地碰撞在一起震开一大圈余波,小魔手上的红缨枪在狂风中脱手,被一剑捅了个穿,嚎叫也消弭在风声之中。
圣光尽头还在微弱地发着光,长庾划剑破开弟子手上的桎梏,拉着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方乾正由一位小童子扶着低低地喘着气,身前被汗水湿了一大片,正随着动作一起一伏。
不容他有半点休息,魔王沉声,语气里尽是不屑,“孤依稀记得,与你还有好大一笔账算。”
小童子扯出大把的符箓,有些生涩地念咒打开身旁偶尔不知死活挑衅的小魔和大鼠,有着一旁的弟子相助,一时间也信手拈来。
“那就今天算个干净吧。”方乾目光凛冽,心神一动,长剑便从虚空中凝出了实体,静静躺在他的身前。
含薰身周飞着整圈的长簪,见状都躁动起来。
方乾抬手握紧剑柄,施法的劳累没有让他慢下来半分,老者的身影蓦地就消失在原地。
含薰莞尔,抬指间一支长簪也离弦似地掠出。只一瞬,长簪被剑身弹开,方乾的身影又在她身前见出,戒备地盯着她的手上动作。
“你没有资格与王上说话。”含薰有意无意地屈起手指,寻不到规律也让人琢磨不透下一步动作。
方乾挥剑,寒光势如破竹,“成败可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当然。”
大鼠愈逼愈近,受伤的魔物苦叫着消散,有人没来得及被救下,仪场空气中全是人妖的铁锈味,长庾与弟子背靠着背,死死镇着跃跃欲试的黑鼠。
“还有力气吗?”长庾挥手震开迎面扑来的一只大鼠,朝身后喊。
“我没事!”弟子声音颤抖,看着仪场上的人相继倒下,有的是俘虏,有的不是,明显还在后怕。
身贴着身,长庾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背后起了一层厚厚的汗,他心下一紧,不由得看向远处。
魔王正位高坐高枕无忧,而方宗主与大魔正战,一招一式看不清动作,却隐隐现出颓势。
似乎真的要输了。
运气的心咒断了一拍,长庾眼前一黑,差点栽了下去。
他忙用剑抵地,只一瞬,方才受挫的大鼠就眯了眼,揪准了时机又猛地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