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陨落在青云峰,届时无论战胜与否,仙门还有我宗作为主心骨。”
老仙人笑得慈眉善目,眉目中却是与云恪镇相去甚远的淡然超脱。
云乍霁摇头:“青云峰不能再陨落第二位宗主了。”
“你是云宗主培养的接班人。”方乾挥挥手。
“我陨落后,就由你带着我宗及万万仙门弟子,共御外敌。”
兰濯池这回听了个全,看到云乍霁推门出来便熟稔地跟上。
他不说话,云乍霁也没有说话。
“姐姐,你不去了吗?”
“……我不知道。”
“嘿,你在这干嘛呢?”小童子正忙着去偏峰核对人数,合上册本抬头就看到兰濯池。
兰濯池也招手,“我去找点吃的,你们很忙吗?”
“是啊,方宗主他们正在部署呢,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得出发了吧。”
见小童子步履不停,兰濯池掉了个头跟上,“你也要去吗?”
“是啊,方宗主让我去帮忙。”小童子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你……方宗主说的有道理吗?”兰濯池看着半个大的小孩,很难不怀疑这话是不是真的。
“当然!方宗主可厉害了!当初魔王要苏醒时就是他前往封印的!”
小童子丝毫不掩对方乾的崇敬,又突脸色煞黑,“要不是出了那个该死的领主,方宗主现在早就被塑成神像摆在每个宗门里受拜了!”
“……都怪他。”兰濯池悠悠地停下步子,不再跟上。
召集的信号倏地在各峰上闪开烟花,大片的方阵隐隐有些躁动。乌云密布,看上去似是要下雨了,但阴雨中还隐藏着更为凶险的东西。
他们要下山,就要杀过那片魔气织成的天罗地网,不过对踌躇满志又高手云集的精锐大队来说,撕出一次豁口似乎并非难事。
主峰上的那株大树没有遭到大战的伤害,云乍霁仍倚在那枝低干上,思绪不免走远。
说起来,上次找她搭话的小女孩如今不在是否仍在。
远远又飘来酥饼的焦香,与远处渐远的嘶杀交织在一起,张成了一罗诡异又温馨的大网。
“姐姐。”
她猛地惊醒过来。
兰濯池正漫不经心地咬着手上的酥饼,见她睁眼就递了一个过去,“我在你的院里没有找到你。”
“啊。”
“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那个黏你的小师妹呢?”
“……你是来扎刀的吗。”远处的方队已经剩个隐约的尾巴,几乎被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兰濯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为她也去不了。”
“我碰到了给我送过饭的那个小童子,他说方宗主很厉害,他的话一定要听。”
“差不多吧。”云乍霁点点头,又要合眼。
“可是如果连这个厉害的人都折在青云峰,要多少人才能抵住魔王?”
“……”你是来煽风点火的吧。
要去吗,要守吗。
方宗主给的建议是不该去,应该守。
祭天大仪在青云峰,不久前也有一位故人在那里陨落,那日通行的令牌碎成齑粉,和无宗丧钟长鸣。
云宗主也会命她留下守宗,好像没有一个理由可以支持她一意孤行。
后来有一个声音说出来了。
此时宗上留下的人不算多,毕竟这一战关乎的是全天下。青云峰的长老都随着走了,云乍霁就找上了代理事务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长老。
小长老白发苍苍,坐在那就像一尊雕像,身周几乎感知不到灵力的波动。
他方看累了书,正阖眼休憩,没成想一闭就睡了好几个时辰。直到麻绳绕着弯捆上身,小长老才猛然惊醒。
他瞪着打结的云乍霁:“后生!你在做甚?!”
“前辈,”后者拉紧了结,歉然地回道,“抱歉,能回来一定向您赔罪。”
远处天边雷声滚滚,似是还在因方才放走了人而愤怒,电闪雷鸣火光冲天,预示着残存魔物的怒火。
“姐姐,一路平安。”兰濯池拖着长长的青古衣摆,在大风中像枝上一片残叶,仿佛随时可能被卷走不见。
云乍霁拍拍他:“快回去吧。”别真给卷走了。
兰濯池远远望着那人远去,背影决绝果断。
可惜是无济于事。
他轻轻地笑,随手在虚空中掂出了一枚粟米大小的玉石,上面还漾着未完全消去的灵力波动。
这是第二次。
云乍霁未曾亲自进入魔障探查,此时也隐隐觉出几分奇怪来。障中魔气起初还卯着劲一股脑地朝她冲来,后来气势却小了许多,让她得了空轻易就窜了出来。
似乎它们在忙着其他更为紧要的事?云乍霁疑惑地拧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定了定神,将那丝过于微小的怪异直觉落在脑后。
不管是什么事情,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魔障中有密密麻麻的未成形魔眼,互相挤占着,就想瞧一眼外面的人走了没有。
其中最为强壮的一只牢牢驮着背上之人,忽地将伸长的眼睛拉丝一般拽了回来。它的两排牙齿怪异地挪动着:“领主,人已经走了。”
“跟上去,”兰濯池将玉石有一下没一下地抛起,神色平静,“跟丢了就扒了你的皮挂在魔王宫门口。”
驮着他的魔犬显然己见识过那面大虎幡,又想起魔王温柔的警告,立刻对魔王会听这个人的话把它皮扒下来更为深信不疑。
它颤颤巍巍地回了是,旋即不敢有半点拖沓地张开精瘦的四肢。
刚刚怎么就好死不死就被这个祖宗看上了呢?!
一旁的其他魔物或大或小,看着魔犬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丝同情。
夜,距离祭天大仪两个时辰。
为了不打草惊蛇,驻地一灯未点,阴暗得像一个袖珍魔域小城。
好在修为高的灵修目力尤佳,在夜间大致都分得清物,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宗主,我们干脆现在攻上去,杀一个措手不及!”宋长老正压着声音指点江山。
方乾摇头:“大家赶路都累了,现在打胜算不大。”
“那什么时候胜算大?等那魔王出来了我们就更没胜算了啊?!”
“……那也不能现在,这不是逼大家去送死吗?”
宋长老哽住了,支吾几声后不再言语。
青云峰上主峰上渐渐明起来,眼前大亮,他们适才发现主峰的中央竟修了一个一丈有余的巨型竹状火炬,许是要预备大仪了,有魔物就提前把它点了照亮。
“不要脸!”宋长老又呸一声。这哪是照亮,分明是在挑衅。
“莫急躁,小心中了埋伏,”方乾还是悠然自得地拍拍他,“看来上面已经久候了。”
“回去吧,小心被瞧见了。”
远处篝火愈烧愈旺,似是存了心要来膈应他们的,晃得主殿内也亮堂不少。
魔王扶额倚榻,眉目间难得有些不该属于他的忧愁之意。瞥见下方的含薰,他开口道,“人接到了?”
“王上,已经在路上了,”大魔莞尔,“这次的消息比上次还要晚上些许。”
“嗯,”魔王听到这句暗戳戳的提醒时,眉梢微微挑起,“不要让孤再说,收起你的小心思。”
苏醒时的疲倦已经不再能在他眼中看到,那片死寂无物的黑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属下知错。”高位者这次没有动作,含薰却实实在在打了退堂鼓。
“王上!”大门被倏地推开,一簇一簇的亮光打进来,照得含薰眼睛生疼。
她陡然将长簪射出,直直飞过小魔的脖颈,没入他合门的手之中!
“嘶——”
感受到利器划肉的刺骨痛意,小魔死死咬住牙,颤抖地继续关门的动作。
“放肆。”含薰拧眉,一字一字道。
小魔闻言,心下一横,生生将穿手的长簪拔了出来,跑上去点头哈腰地递还,“属下知错!”
“什么事情?”正位上的魔王这才放下遮光的手,锐利的目光登时落在小魔身上,仿佛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魔吞了口唾沫:“王上,大仪要开始了,请王上入座观仪!”
青云峰有七座偏峰一座主峰,每一峰上都有重重魔兵妖怪把守,维护着大仪的秩序。
誓死不从的仙门弟子和妖族族人都被捆住双手,正由提着红缨枪的魔物一个一个拽着从关人的大院里拖出来,大仪场上是列排的高头人面大马,精神斐然,岿然不动地驻守着。
“这些就是妖族人吗?”灌木草丛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仪场,李照熙嫌恶地皱着眉。
“还多着呢,”一旁的草丛里传出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是遮不住的厌恶,“剧毒的花斑蛇人,吃人的利齿鼠精,妖族什么没有?”
“噔——”李照熙正要探出头仔细瞧瞧,远处传来的沉闷钟声又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
空中一个东西缓缓升起,李照熙忍不住眯眼想看清,“那是什么?一个人?”
有了大魔的吩咐,魔物们无所顾忌地将若缺娘娘用麻绳死死捆住,一点一点升到火炬上方。
黑色的浓烟熏得她咳嗽不止,底下狂躁的火舌一点点舔上履头,又被缓缓抬履压灭,反反复复,巨大的热气生生将她的眼边烤出了泪。
底下的魔物兴奋得手舞足蹈,像是某种远古的祭祀仪式,要以活人,求苍天。土面不安分地翻动着,分不清是不是押人的肥胖魔物造成的。
这个场上镇守的妖族是有一人高的黑毛鼠,眼神肃杀,有一下没一下地对过路人龇着牙,似乎是对自己不能随意行走有些不满。
忽地,全场都静了下来,人的怒骂和妖魔的狂欢骤歇,只余火舌爆炸时的轻微噼啪声。
“王上到!”小魔捂着破了窟窿的手,大步跟在含薰之后,扯着声音高叫着。
“王上!”魔物登时跪下一片,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主峰,威压之下,利齿的黑鼠也纷纷伏低了身子朝这边看。
魔王睨着底下的人妖魔混杂,没有多给半个眼神,坐上正位后也只饶有兴趣地抬头看那火炬。
“继续吧。”含薰扬了扬下巴,小魔才得令地吩咐下去。
“开始!”
肥胖的魔物又笨拙地挪动起来,将一个个贡品依着命令押到仪场上。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怒骂出声,却消弭在无人应答里。
一起又一起的杂乱浪潮之中,魔王沉着声开口:“魔族的若缺,你这是要当叛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