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蛊女 > 寡仵作旧案慑新吏,孤闺秀鲜酿酬故邻(1)

寡仵作旧案慑新吏,孤闺秀鲜酿酬故邻(1)

    公堂前,几个衙役正围绕一处,顶头私语:

    “邓头,不是不给你面子……但今天证物都是我举的!这次总不能还是我吧?”说话的正是方才堂上高举腰带的瘦长衙役,他食指如针,戳向对面的方脸,“……骰子,你去!”

    方脸吓得鼻下痦子都抖了三抖:

    “老大,我急着翻本还赌债啊!要是沾了晦气再输,那……欠你的钱可就没法还了……”

    瘦子和骰子齐齐看向中间的大圆头。只见这人两脚分跨似圆规、双手叉腰作珠壶,左右眼各白了两侧的手下一眼,而后聚焦到前方的最后一颗脑袋上。

    “大葱……啊不,大聪啊,”他绿豆似的五指从怀里取出一架极小巧的杆秤——也叫“戥子”——拨弄着秤砣,笑道,“你刚来衙门没几天,哥哥们也不欺负你。就……从你来的那天开始,算大家各干了多少事。事少的,这次顶上;事多的,之后再轮……如何?”

    不知“大聪”的名字是否来自于他那一双招风耳。只见这人身赛马高、肤较猿红,冬日里裹一袭单薄的差服,活像刚出卤锅的牛腱子,筋鼓鼓、热腾腾。听邓捕头说完,两扇象耳上下动了动,憨笑着说:

    “听哥哥们的。”

    “好弟弟!”邓捕头开始把秤砣扒往刻度后端,“你看啊……骰子搜胡宅……”一拍头。

    “不对,胡统案发的时候你还没来……要公平,公平。”他把秤砣归零,重新算起,“骰子带你熟悉衙门,我排班;瘦子帮你领衣服,我排班……”

    嘀咕了好些,直到重量已拉到最大,才用脚碾碎一星土块,放在另一侧的秤盘上:

    “刚才说的,都是哥哥们的差事。再来算你的:”

    “你夜巡,我排……”

    “我去吧。”

    “哟,这多不好意思……”

    听清说话的声音,戥子、骰子、瘦子,都往后一跳:

    “你……你不是被蛊病了吗?!”

    咽下口水,他们说出来人的名字:

    “曲……主……簿?!”

    突然出现的,正是刚接下查案重任的曲直。他一边束起袖摆,一边拿起众人围绕之物——一张放有镊子和数只瓷盒的托盘——问道:

    “这是冯仵作要的工具……”

    “我的镊子是拿去拔鸡毛了吗?!”

    “……吗?”

    堂上传来的怒吼让一切不言自明。曲直正待入内,邓捕头犹豫了一下,拉着他道:

    “曲主簿,这事真的轻忽不得!两年前那蛊女一家死得可惨呐……”不小心说多了,他看向四周,跺脚打嘴半晌,“……总之,你都被蛊病了!!这案子是非查不可吗?!”

    难怪他们如此推脱,原来是和县令一样,害怕被牵连到蛊祸之中。

    曲直回握邓捕头,颔首道:

    “多谢告知。”

    后者刚松口气,却感到曲直把自己的手缓缓拿开:

    “但此案,非查不可。”

    “因为枉死之人需要交代。”

    “因为巫蛊之说破绽百出。”

    “因为……”

    曲直挠挠额头,直言不讳:

    “我是装病的。”

    “……”

    一句真话,换得四脸惊讶。

    曲直见决心已表,不再空耗,转身朝着现场走去。

    邓捕头叹口气,对着周围人挥手:

    “散了散了。该巡街的巡街,该守门的守门……全心全力、迎接巡抚!掉一时链子,砸一生饭碗,我看谁敢偷奸耍滑!”

    “是……”

    衙役四散,大聪歪头看着曲直的背影,缓缓抱起双臂。

    ————————————————

    穿过戒线的瞬间,堂上的血腥味如针般扎来,刺得曲直闭眼。

    就听见矮处传来沙哑的命令:

    “镊子。”

    他睁眼看去,只见说话之人黑衣皂裤,通身只有高挽的妇人髻间掺杂着些许白丝;正蹲在青青紫紫的尸体前,身后苏蒲儿的鲜血尚未擦去,涂乱一片殷红。

    冲击太大。

    曲直忍住喉间浪潮,将托盘递给仵作,然后对着尸体行了一礼,在其另一侧蹲下。

    “要吐就出去。别污染尸体。”

    冷肃妇人正是之前负责解剖胡统的冯仵作。她头也未抬,放下原本记录着的尸案,便开始采集尸体上的书虫。

    虫子早被药草熏死了,倒是唐正单薄的纸裘随她动作上下起伏,就好像下面的胸膛还在鼓动。

    曲直气息一窒,不由张口:

    “他真的……死了吗?”

    ……哪怕胡统的死状比这凄惨百倍,也不见曲直这般失态。

    冯仵作终于分给曲直一眼,就想起之前这位主簿和唐正相谈甚欢。

    关心则乱。

    她眼尾微松,难得解释道:

    “医官早就赶来看了。触柱的晕了、能治,抬去医馆;中毒的已死,换我来。”

    她朝着唐正的脖子扬下巴——那里浮肿得异常,如同被水泡拱起的草皮:

    “他是蜂毒入体,窒息而死。”

    “……蜂毒?”

    曲直立刻觉出不对:

    “身上爬出书虫,却是因为蜂毒而死?……他是如何中的毒?”

    冯仵作已经把唐正上半体表的书虫捡完,换了只匣子,收拾下半身。

    “现下看不出,要等验尸。——他家里同意了吗?”

    于验尸一道,私情大乎公理。家人若不同意,就算是奉旨解剖,也难保不被死者亲属报复。这份行当已经够晦气了,冯仵作不想再自寻晦气。所以验尸之前,总要问个清楚。

    “已经派人去唤了。”唐正之前说过,他家中有个刚刚成亲的儿子“唐圆”。曲直在赶来一堂的路上,已经让衙役赶去通知了。

    “不过蜂农为寻蜂采蜜,家住山中,可能尚需时间抵达……”他正沉思这段空档该如何行事,身后便突然炸响:

    “他儿子就在城里!马上能到!”

    嗓门之大,让曲、冯都是一惊。曲直回头,就见一条天柱般的腿垒到了身侧,却不知为何,刚才竟未曾发觉。

    腿的主人动了动耳朵,逆光露出一口白牙:

    “耿大聪。初来乍到不曾拜码头,二位叫我大聪就成。”

    “……抱歉。”曲直先告失礼,而后看向了他的脚下,确认没有毁坏现场后;又转向门口,确定围线仍在;最后仰视耿大聪,露出一个胜过千言的,“……?”

    “嗐,”耿大聪面不改色地解释,“邓头同意我来帮忙的么。”

    他对着尸体抱个拳,然后就在曲直身侧挤下:

    “我刚才差点就被派去山里找他儿……那可是四十里路!还好我多想了一道:既是相隔甚远,来的时候,难道就没个家人陪着、顺道进城买办?再一问——好嘛!骰子这才想起来,昨天把唐正安置在客栈的时候,他说过要‘顺便’看看儿子儿媳!那不说明他儿子就在城里嘛!”

    说急了,“啪”地一拍大腿:

    “要不怎么说‘老江湖’?我立马就说要进来通知你们——反正找人、跑腿的活,谁爱干谁干!”

    堂上本是三人,他却把属于唐正的第四份热闹都补上了——却也太热闹了些。曲直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他们不敢沾手此事,是恐惹火上身。”言下之意,也许掺入案子,是个更糟的差事。

    “不就死人和虫子嘛!残肢断臂、红膛绿肚,可没有活人带给我的麻烦多啊……”

    “哼,小子无知!”

    仵作不知是被吵到还是如何,抬头怒视耿大聪:

    “你可曾见过甲虫开道,引人入院?”

    “还是看过毒虫排列成旋,把尸骨围得密不透风?”

    “胡统万蜂齐蛰、唐正体冒书虫……他们死前,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因小小虫豸而死吧?”

    “……”耿大聪愣住了,曲直也蹙眉看去,“冯仵作……莫非亲历过两年前的‘蛊女’案?”

    这桩众人讳莫如深的往事,他在探查油翁案时便已不断耳闻。但还未及挖掘,便被种种外因匆匆打断。

    仵作看着手中的书虫:

    “不是我,是我的师傅。那是他验的最后两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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