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之内,灯火通明,烟雾袅袅,人声嘈杂。
“诸位看官,今儿不讲王侯将相,也不讲那红颜粉黛,咱就专讲这江湖十大诡案!”
讲书先生立于高台,语毕,一白发老者颔首称赞:“妙哉!妙哉!正合老夫心意。”
“话说一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江湖上发生了一桩震惊武林的灭门惨案。是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血雨腥风骤起。”
讲书先生的声音低沉有力,折扇轻轻一挥,似在勾勒那夜的惊魂。
“那武林名门正派——落英山庄,以花为名,以剑为魂,世代相传,武学深厚。门下弟子众多,威名远扬。每逢春日,山庄樱花盛开,如云似霞,美不胜收。落英山庄也借此举办‘琼华宴’,广邀天下英雄共赏美景。”
角落里,锦衣富商闻言感慨:“我曾机缘巧合受邀前往琼华宴,实乃世间盛景。”
“然而,一年前琼华宴之际,落英山庄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尽遭毒手。那一夜,樱花凋零,血染花瓣,落英缤纷。消息传出,江湖震动,人人自危,不知是何方神圣所为。”
“落英山庄庄主崔逸风,号称‘剑仙’,武功盖世,平日行侠仗义,深得人心。少庄主崔无痕,自幼习武,天赋异禀,颇有其父风范。奈何一夜之间,父子两人与门下弟子皆惨死,尸骨无存。山庄的秘籍、宝剑也一并失窃,仿佛人间蒸发。”
讲书先生的声音骤然拔高,声如洪钟,茶馆内的气氛也随之紧张。
“此事一出,江湖中人议论纷纷,有说是江湖仇杀,有说是内奸作祟,甚至传言邪派魔头所为。官府也介入调查,但一年过去,依旧毫无头绪。落英山庄的惨案,成江湖未解之谜,无数武林人士因此夜不能寐,深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
走镖的壮汉冷哼一声,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官府那帮人,能查出什么来?”
富商轻抚胡须,眉头微蹙,“落英山庄的惨案,确实令人费解。我曾与崔庄主有过数面之缘,其为人正直,武功高强,堪称当今武林第一人,怎会遭此横祸?”
蒙面女子静坐后排,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此事或许与山庄内的宝物有关,毕竟,为了一把好剑、一卷秘籍,江湖中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角落处,廊灯下,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蹲在石墩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听到蒙面女子的声音,猛抬头望向她。
是她?
“我倒是听说,那晚有人见到一道黑影从落英山庄逃出,飞天遁地,速度极快,绝非常人所能。”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书生,他的声音在茶馆内回荡。
白发老者叹息:“我听参与调查的友人说,落英山庄一夜灭门太过离奇,恐非凡人所为。”
富商轻敲桌面,“若真如老先生所言,此事背后必有天大的秘密,或许与传说中的武林禁地有关。”
这番话不由地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武林禁地,乃是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讲书先生见状,心中暗自得意,知道自己已成功地将众人带入故事。
他轻敲折扇,清嗓道,“然而,在落英山庄的惨案中,还有一位关键人物的失踪,更加令人扑朔迷离。她便是昔日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落英山庄大小姐——崔婉莺。”
蒙面女子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崔婉莺,真是可惜了。”
书生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轻佻的笑意,“哎,说到崔婉莺,我倒真想知道,这‘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怎样的倾国倾城?若能死在她石榴裙下,做鬼也风流啊。”
蒙面女子闻言,眼中怒火一闪,声音冷若冰霜:“书生,你这番话未免太过轻佻。崔小姐岂是你这等轻薄之辈可随意评说?再敢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白发老者亦皱眉斥责:“年轻人,说话当有分寸。”
其余众人也纷纷出声讨伐,江湖中人虽素日争斗,对已逝之人却能放下恩仇,快意分明。
书生被众人的斥责声包围,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终于意识到失言,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开个玩笑,各位...别当真。”
小乞丐听着蒙面女子的维护,心绪复杂。
蒙面女子冷冷地看了书生一眼,不再理会,转而对讲书先生道:“先生,请继续讲下去,我们更关心的是落英山庄的真相。”众人的注意力也随之回到讲书先生身上。
讲书先生环顾四周,只见茶馆座无虚席,众人或坐或站,或眉头紧锁,或交头接耳,但都目不转睛盯着他,似要将其话一字不漏记于心。
讲书先生不急不缓,轻轻敲了敲折扇,开始讲述:“今天,咱就继续讲这桩武林灭门惨案的始末,看看能否从中窥见一丝真相。各位看官,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一夜,究竟何人所为?又有何深仇大恨,要对落英山庄下此毒手?”
茶馆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凝神,只等讲书先生揭开这桩诡案的神秘面纱。
而讲书先生却在最高潮的时刻故意停顿,然后才继续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良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竟是被戏耍了。
“这混账,竟敢诓骗我们!”
“我早该想到,官府都查不清的事,这白皮无面书生怎么会知道?”
众人怒不可遏,纷纷将手中的物件砸向高台。茶壶、凳子、包子、菜叶、鸡蛋,甚至还有人扔出了一条本命红裤衩。
“让你骗人,让你骗人!”
“再敢胡说八道,打烂你的嘴!”
……
店小二见势不妙,连忙从柜台后跑出来,大声喊道:“各位客官,息怒,有话好说,别动手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拦住飞来的物品,却哪里拦得住,只被兜了满头红色。
讲书先生见形势不妙,深知再不逃就要被“暴雨”淹没,敏捷地抓起折扇和包裹,一边朝出口逃窜,一边回头喊话:“各位,别激动,下回分晓,下回分晓!”
却在拐角处,被暗中伸出的脚绊倒,摔了个脸朝地、腚朝天。
只见一名小叫花子愤愤说道:"亏我还真信了你能找到真相,没想到你也是个大骗子!"
话音刚落,两行清泪便沿着他脏污的脸颊滑落,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毕生的悲怆和失望全部倾泻出来。
边哭边走,小乞儿踉踉跄跄地向城外走去。
他的哭声在街上上空回荡,凄凉而响亮,穿透了喧嚣的市井,过往的行人无不侧目——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心事,能让这小叫花子发出那悲痛欲绝、摧肝断肠的哭声?
令闻者无不心殇,听着无不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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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城外,荒山孤坟。
小乞丐缓缓跪下,面对着简陋的衣冠冢,哑声道:“爹爹、娘亲、大哥,我听了你们的话,没有去找任何人,没有让外界知道我还活着。我实在无用,,下山一年来,四处奔波,却连仇人的影子都摸不着,更寻不回你们的遗体,让你们入土为安。我只能立下这个衣冠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祭拜你们。”
说完,小乞丐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叠早已备好的纸钱,又在旁拾起几块石头,围成一个简陋火盆,用火折子点燃。
火苗欢快地跳跃着,伴随着小乞丐的喃喃低语,逐渐将纸钱吞噬,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爹爹、娘亲,你们要是这一年来我的遭遇,肯定会大吃一惊。这一年来我扮作小叫花子,藏身市井,走街串巷。我学会了自己吃饭穿衣、自己哄自己入睡。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若当初我没有那般任性,没有那般不听你们的话,是不是...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样?”
“可是…… 可是,这一年来,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四处碰壁,真的…… 真的有些疲惫,只是一点点而已。”
回想起自己这一年来从来没吃饱过饭,天热长痱子、天冷长冻疮,又想起自己总是轻易被人欺骗,别人说什么便傻乎乎地相信,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何死的不是我?我如此无用,力气小,脑子还笨。若大哥还活着,此刻或许早已大仇得报。又或者那个狂徒…… 我好后悔,当初为何要将他赶走?若他仍在此处,以爹爹曾夸赞过的他的武学资质,或许早已为你们报仇。可是…可是我并非真心要赶他走,我只是期望他能稍稍低头,不要总是与我作对。他为何总是不肯顺从我的心意?只要他肯稍微迁就我,我总归还是…… 没那么讨厌他的。”
说着说着,泪水又如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滴落,湿润了衣冠冢前的泥土。
“小娃娃,你吵到我睡觉了。”
小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噎住了哭泣,颤抖着问:“你...你是人是鬼?”
他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影,慌乱中又补充道:“我...我身上又柴又臭,没什么肉,求你不要吃我。”
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缓缓说道:“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我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我非人非妖非仙非魔,仿佛在这世间漂泊了很久。”
小乞丐心中的恐惧稍微平息了一些,壮着胆子问:“那你是鬼吗?”
那声音突然笑了起来:“鬼?鬼是何物?我是鬼吗?哈哈!那我就是鬼了!我终于知道我是什么了!我是鬼,哈哈哈哈哈!”
老者疯疯癫癫地笑了一阵,突然收声:““小女娃,你帮我找到了我的身份,作为交换,你有何愿望想要实现?要不要我让你的情郎回来?” 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之意。
小乞丐虽然觉得这个老头癫癫的,但仍认真地说道:“我想要我的爹爹、娘亲、大哥,想要山庄里的所有人都活过来。”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说道:“那可有些难办了。让我用神衍术推算一下。”
片刻之后,那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嗯?你这女娃命格奇特,与你那情郎乃是化蝶情缘,注定生生世世分离。你们两人相聚则相损,分离则增益,着实难办…… 难办。”
小乞丐虽听不懂他所言何意,但大概知道自己的愿望恐怕又要落空,尽管已经习惯失望,但心中还是低落。
那声音突然话锋一转:“然道有三千,亦存一线。若能化茧成蝶,便能有一线生机。你若想要逆天改命的机会,也就只能博这一缕生机。”
小乞丐急忙说:“爷爷,我愿意,我愿意付出所有。”
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罢了,今日是你点醒了我,就送你一场晓梦吧。娃娃,你要记住,在这场溯洄之境里,你会忘记前尘往事,从头再来。成与不成,全看你自己。”
小乞丐还想问些什么,但老者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在他昏迷前,耳边似乎隐隐传来一句古诗: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随后,一切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