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脱下了外套,很认真地在靠椅上铺平,然后叠成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形状摆好,起身调整了一下裙摆。
她是最后一个试镜的人,现在等候间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听到工作人员唤她的名字。
祁阳的脸上挂起得体的笑容,朝工作人员道谢后,轻轻推开门,向坐在屋内的各位老师点头致意。
投资人宋维、制片人岑鹤、导演穆逢、副导演纪秋阳以及两位编剧都在屋内,上下打量着祁阳。
除了宋维,没有人看好这个初出茅庐没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新人女孩儿,肯耐心等着祁阳表演也不过是看在宋维的面子上。
对于人心,祁阳一向是敏锐的,她看得出来他们眼里的轻视,但祁阳从不是个会轻易被别人的负面评价左右心境的人。
祁阳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每当站在聚光灯下,都会有一股兴奋从她的心脏漫延向她的四肢百骸,她并不怯场。
“好,开始吧。”副导演开口道。
“阳阳,不要紧张,你是怎么理解的怎么演就好了。”宋维向祁阳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试镜时是无任何实物的表演。
祁阳看唇角微不可闻地勾着,似有讥诮,目光转向了面前的“墓碑”,接着她慢慢地放低了她本是微微仰着的脖颈,迟疑了一瞬,然后慢慢地双手合十,微微叹息,原本直挺挺的脊背也随之放松,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这里,是我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这话出口的瞬间,祁阳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叫拾日吗?”祁阳微微闭了一下眼,收敛了眸中的情绪,语气也是有些刻意的冷淡。
有些沉重的感情,她不愿让身后那个年纪还过小的女孩来帮她分担。
之后的话,她更像是在对自己讲,语气很克制,声音很低。
“……”
“我想,如果能拾起太阳,他们就还能留在人间。”
“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
祁阳抬起头,看向各位老师,向各位老师致谢。
她看到宋维的眼睛里跃动着一种兴奋和肯定。
祁阳的试镜通过了,祁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宋维是《拾日》这部电影唯一的投资人,选角儿的事情,是宋维说了算的。
宋维去星衡找梁衡,祁阳没跟,试镜通过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她实在需要躲在一个没有别人的安静的夜晚里重新收拾一下自己的感情。
那架水晶钢琴,再一次奏起了肖邦的夜曲。
怀里抱着橙子温热而柔软的身体,她想,自己真的该搬出去了,但是,别离阿越太远。
————
《明音》的录制还在继续,她们已经定好了词曲。
歌曲的名字叫《来年》,一首还算克制的表达对故去亲人的思念的歌。
是梦吗
那个一定会来的明天
她乘着月亮的小船越来越远
我还能不能听得到她的呼唤
还想留在昨天
固执地站在我身前
最后一次摸摸我的脸
说了些话很遥远
明灭火光缠绕云烟
泪水浸透的眼
用尽一切的执念
不惧怕距离和时间
恳请春来野草又生的来年
再见
四人里擅长编曲的是祁阳和杜之羽,祁阳还挺期待和杜之羽一起合作编曲的。
工作之外,祁阳的生活基本上只有听歌写歌练琴,有时会看些音乐会或者音乐剧,很偶尔会看些电影,几乎不会看各种综艺和娱乐新闻。
这次为了和杜之羽的合作,祁阳私下还抽空一期一期地跳着看了《明音》所有杜之羽的片段。
可惜,按照台本儿,为了节目的看点,祁阳要表现出对杜之羽的不耐烦。
不论节目里还是节目外,杜之羽的性格都是很随和的,她讲起话来有些慢条斯理的温吞,不怎么熟络的时候那种温吞的感觉很明显,加上她总是有些随意和学生气的打扮,显得有些呆萌。
相熟之后,祁阳才渐渐觉出杜之羽身上藏得很深的古灵精怪,实际上每每谈起音乐,杜之羽也是滔滔不绝的,而且总会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形容词提出些不太寻常的但很棒的点子。
两人都是想法颇多的年轻音乐人,一通捣鼓下来,最后的工程文件有将近百条的音轨,以致于之后的演出舞台,两人不得不各自分管一组合成器才还原得出来。
和杜之羽一起做《来年》的编曲的时候,祁阳时常会忘记自己“清冷”的人设,和杜之羽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更别提对杜之羽不耐烦了。
之前祁阳和苏谦合作的时候,经常有两人互不让步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但杜之羽身上是有一种奇妙的圆融感的,她俩整个合作过程根本没有一点儿值得一提的“冲突”。
编曲完成后,两人还颇为得意地一致认为可以单出一版纯音乐的伴奏。
于是,她俩不得不丧着脸加班补录争执的片段。
比赛直播的那天,四人都穿了蓝白色的偏宽松的衬衫或者长裙。
蒲亦桐站舞台中央,穿一件浅蓝色的短裙,用的话筒是湖蓝色的。
祁阳的那件是带着飘带的白色长裙,露着雪白的肩颈,她站在舞台左侧负责键盘和一组合成器。
许瑛葵穿克莱因蓝和白色的拼接拼接衬衫,在舞台的右侧弹古典吉他和负责一小半的和声。
而站在舞台最后面的杜之羽就显得颇为忙碌了,她穿着件极宽大的白衬衫忙得简直要飘走,要负责一组爵士鼓加一个小的非洲鼓以及一组打击垫,还有间奏部分的口琴和大部分的和声。
祁阳弹琴的时候喜欢闭眼,只是当她看到台下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她就再舍不得闭眼了。
那瘦削高挑的身影站在舞台最左侧的最前面,白衬衫黑鸭舌帽,遮着大半张脸,只露着英气的下颌角和微微抿着的薄唇,总是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地把头低下。
她真的和别人很不一样,即使看不清她的脸,祁阳也能认出她。
阿越啊,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间奏的部分,是属于口琴和古典吉他的,祁阳只需要稍微用合成器调个效果,她短暂地出了会神。
她想,阿越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些。
在舞台上,表演者的神态和眼神都是表演的一部分,祁阳没办法一直盯着梁越看,而梁越的目光也是克制而小心翼翼的,于是将近七分钟的表演里,两人都没有一次对视。
祁阳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听导师和各位评委的点评,她的眼睛一直想往舞台的最左侧溜。
那个身影又消失了。
刚刚是幻觉吗?
————
梁越只是去了后台等祁阳。
梁越请了一周的假,她想,这一次要么彻底放手,要么就再不顾左顾右。
毕竟是星衡的地盘,工作人员大多认识梁越,纷纷和梁越打招呼,梁越一一笑着应了之后便跑到了化妆间的角落里躲清净。
梁越什么都没有做,就安静地望着化妆间的门口,眸光如秋水般清明,眼神却有些失焦,无论周围的环境多喧闹,她身上总奇异地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静。
梁越并没有等多久,祁阳就回到了后台。
她们很久没有好好地说话了,梁越本以为她们之间会有些生疏的,可当祁阳环抱住她时,她的身体便替她做好了决定,久违的炽热的心跳重新在两具单薄的身躯间疯狂地流淌,义无反顾地成为烈火中的灰烬。
为了留住这样的片刻,她不惜任何代价,一切的权衡取舍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梁越的脖颈细长,在那个恨不能融入骨血的拥抱中,祁阳的手无意识地压到了她的左颈总动脉。
梁越本能地感到一种惶恐,微微颤栗,她伸手握住祁阳的细瘦的腕调整了一下位置,却不由得回味起刚刚那一瞬间带着毁灭意味的隐秘的快慰。
在这个漫长的拥抱里,有很多个瞬间,梁越已经忘记了呼吸。
“阿越,你是来看我的吗?”祁阳的气息有些微微的紊乱,眼睛里漫上了水光。
“嗯。”梁越又恢复了她惯常的那副矜持的姿态,却悄悄地红了耳根。
梁越的鸭舌帽在刚才的拥抱中不小心落在了化妆台上,露出了她毛茸茸的脑袋和光洁的额头。
来见祁阳之前,她特意去理发店修剪了一下头发,理发师给她做了个微分碎盖的发型,她的发质本就偏软,被帽子一压刘海趴在了额头上,显得有些呆。
梁越还在回味着那个拥抱,漂亮的丹凤眼因为心虚而睁得格外大,白净得过分的面皮,唇红齿白,显得青涩而娇俏。
化妆间里还有别人,目光里带着探究地看向她俩。
“回家吗?”梁越侧着脸看了他们一眼,毫不顾忌地去牵祁阳的手。
“今天是直播,还没录完呢。”祁阳有些遗憾的戳着梁越的另一只手。
“想回家吗?”梁越无意识地歪了一下脑袋。
“想啊。”祁阳又帮梁越调整了一下帽子,祁阳心情好的时候小动作很多。
“那走吧,这里是星衡。”梁越有些狡黠地朝祁阳眨眨眼。
那个祁阳被梁越包养的流言再一次有板有眼有图有真相地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