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意识坠入黑暗,不断下沉。

    陈祈安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梦境的怪圈,他已经无力挣扎,看着视线中属于他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阳光落在他所站位置的正前方,与他隔了条晨昏线般的鸿沟。

    他站在阴影中,思维不断被绞碎又被拼接。

    每次发病,他的梦只会比平常更加荒谬怪诞。

    好吧,这次又是什么?

    陈祈安扯了下嘴角,苦中做乐般想: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更差了。

    在梦中受折磨,也比在现实中发疯强,他甚至有些不想醒来。

    突兀的一声巨响,陈祈安扫了眼四周,什么也没发现,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大脑深处传来的声音。

    像古老的幻灯片一般,经久不衰地停留在他脑海中,散发出模糊的散光。

    一个个失色的片段飞速掠过。

    这些是什么?走马灯吗?

    “陈祈安,我确实喜欢你。”

    陈祈安控制不住地僵在了原地。

    这声音……是那天来看望他的那个人。

    是啊,当时都没有自我介绍,那个人叫什么?

    “你说你不想祈盼平安,那我替你来。我会祈盼你——”

    陈祈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像个不受控制的癫痫患者。

    他使劲咬了咬唇,毫无痛感,也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

    下一秒,几乎不受控制地,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脑海中未说完的下半句话,颤抖的声线与模糊的声音重合了:

    “四季循春,永世平安。”

    *

    纪桉不知道自己突然的出现刺激到了陈祈安,他在走之前特意加了寻衍的联系方式。

    而现在,他终于开始询问:[陈祈安还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忙,过了有十分钟,寻衍才回复:[不好。]

    纪桉看着小小白色方框里的内容,急了:[怎么了?他哪里不舒服吗?你有好好给他的伤口涂药吗?我随时都可以过去的。]

    寻医生:[……你暂时都先别来了,他情绪不太稳定,尤其是见到你之后。]

    [他身体没什么问题,我刚给他打了镇定剂,他现在睡着了,药我也涂过了。]

    纪桉放下了心,回:[好,谢谢你了。但是……]

    寻医生:[?]

    桉:[为什么一年前不告诉我他的位置,现在却突然愿意告诉我甚至让我去探望他了?]

    那边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发来:[他的病情一直在恶化。]

    纪桉眸光一沉,皱起了眉:[为什么会恶化,他不是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而且我见了他之后反而刺激到了他,那么让我见他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吧?]

    是啊,没有任何好处,纪桉想到重逢时陈祈安压抑着痛苦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如果我只会让他痛苦,那么我们的见面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徒增痛苦吗?

    此时的寻衍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看着手机中显示的新消息,浏览后,笑出了声。

    他又看了眼睡得并不安稳的陈祈安,慢慢垂下眼。

    这两个人,总是为了对方着想,以至于举步维艰,但凡一件事会对一方不利,另一方就要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怀疑之中,深思熟虑后又自顾自地离开,自以为是对另一方好,其实也是最天真而残酷的行为。

    从前的陈祈安这样做了,现在的纪桉又想这么做。

    明明其实谁也离不开谁。

    只能说不愧是……天生一对吗?

    寻医生:[实话跟你说吧,一开始是陈祈安坚决不让我告诉你,但后来他失忆了,忘记了重要的人和事后,他彻底变了。整天都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中,一年到头没几天是清醒的,病情也在朝着极端的方向发展。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而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不管怎样,只有你才有可能触动他,那天他因为你的出现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桉:[可他也因为我发病了,这难道是好事吗?]

    寻医生:[不是也得是。纪桉,这是他最后的生路了,他现在自杀倾向与暴力倾向齐平,随时都有可能会自杀,难道你宁愿看他死也不愿意尝试一下?]

    在目光接触到“死”这个字眼后,纪桉突然觉得心口很痛,这个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像在他心尖凌迟,痛苦得无以复如。

    他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生活在一个没有陈祈安的世界。

    在这场以陈祈安为“要挟”的对话中,纪桉毫无意外妥协了:[好,我答应你。]

    [我会多去看他的,前提是你要照顾好他。]

    这句话是什么苦情剧桥段?寻衍失笑,弄得他跟什么大恶人似的。

    寻医生:[嗯。]

    陈祈安可以说是惊醒过来的。

    窗帘严丝合缝地闭合着,在这样封闭黑暗的空间里,根本分辨不出早晨与夜晚。

    但陈祈安静静凝视着窗帘,没来由地觉得,现在也许是白天。

    环视了足足一圈后,他才注意到漆黑环境中坐在一旁的寻衍,正若无其事地盯着他。

    “醒了?”寻衍站起身,走到门口,“闭下眼。”

    陈祈安听到他的话,下意识闭上了双眼,下一秒,天花板的灯亮了,即使闭着眼也感受到了刺眼的白光,于是他轻轻遮住了双眼。

    缓慢睁开眼,陈祈安视线变得有些朦胧,疑惑地动了动抬起的手,看着那上面缠着的纱布,问:“我的手怎么了?”

    寻衍丝毫不意外,行云流水地回答:“应该是之前不小心划的,我帮你处理过了。”

    “哦。”陈祈安放下手,呼出一口气。

    他的头很痛,大脑里的记忆被打碎了,又拼凑成混乱的图形,让他分不清方才那个梦究竟是不是梦。

    陈祈安正在绞尽脑汁回忆前几天的事。

    他不傻,知道自己手上的伤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也不会是寻衍所说的一样不小心划的。

    寻衍看见他强忍疼痛的神情,猜出他的意图,提醒道:“不要刻意去想,忘记了就忘记了。”

    混浊的脑海当中模糊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陈祈安神情一滞,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昨天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陈祈安从痛苦中挣扎出来,问出了令寻衍意想不到的话。

    “……”寻衍沉默了好久,才回答,“纪桉。”

    “纪念的纪,桉树的桉。”

    记忆真是个无比奇妙的东西,就好比此刻,陈祈安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但当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的那一瞬,他莫名坚信,自己曾经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寻衍看着他,嘴角笑意浅淡:“陈祈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

    陈祈安:“什么?”

    寻衍视线扫过他被包扎过了的手心,视线略微停滞一瞬,认真问:“你想要恢复记忆吗?”

    陈祈安抬眼望向他,毫无波澜:“这是我想恢复就能恢复的吗?”

    “那就是想了。”寻衍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你来说,记忆可能才是痛苦的源泉。”

    难道我现在就不痛苦了吗?陈祈安心想。

    现在是模糊的消苦,恢复记忆后是清晰的痛苦,然而痛苦终究是痛苦,不会因为记忆的得失而改变分毫。

    陈祈安只是好奇,好奇那段被遗失在过去的回忆究竟是什么样的。

    好奇,纪桉这个人,从前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即便是痛苦,我也希望你能想起来。”寻衍话锋一转,笑着说,“我更想让自己的病人直面苦难,而不是逃避痛苦,这对你我而言,才是好的结果。”

    “那就直面。”陈祈安语气平直,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多好。

    这样的决心是从前的陈祈安不曾拥有的。

    即使现在看来好像有些晚了,但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就不会彻底来不及。

    今天的太阳很大。

    当陈祈安踏出医院大门时的那瞬,内心只有这纯粹的一个想法。

    在阴冷昏暗的病房里待久了,蝉鸣声与风声一同流入耳畔时,陈祈安竟有些惶恐,就连照射在身上的暖阳也让他感到不真实。

    寻衍在等待他适应的同时说:“现在是夏天,挺热的,你把外套脱了吧。”

    闻言,陈祈安才终于注意到从醒来时自己身上就一直披着的黑色外套,皱眉问:“这是我的外套吗?”

    寻衍:“不是。这是那天纪桉走之前给你披在身上的。”

    陈祈安愣了下,看着身上的外套,并不厚重,似乎一直留有阳光的温度,他抬起手闻了闻,是很淡的洗衣液香味,但又夹杂着点若有若无的花香。

    像是桂花。

    他放下了手:“不用脱,我不觉得热。”

    寻衍挑了挑眉:“好吧。”

    三院的选址很偏僻,附近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林荫小道,四周遍布着花草树木,夏天在这种地方反倒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他们无声地走过了前半段路,陈祈安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走有什么意义,他只是跟在寻衍身后,踩着他身后的影子缓慢前行。

    寻衍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陈祈安只觉得他是想让自己出来透气,刚想问要不要回去,寻衍就说:“告诉你一件事。”

    陈祈安看着他,没说话。

    寻衍:“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梦,你之前告诉过我,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关于梦,对于寻常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心理学上,对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是种暗示。”

    “并非说通过梦境来恢复记忆,而是原本这段记忆就是你在精神负荷的状态下不得已才失去的,所以是你的潜意识在向你传达讯息,告诉你这段记忆已经到了恢复的最佳时机。”

    陈祈安并没有多惊讶,寻衍又说:“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外界的刺激。”

    他敛了敛神色,神情从未如此严肃:“所以你要想好了,你真的要想起那些并不算美好的记忆吗?”

    陈祈安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什么:“你以前认识我?”

    “这不重要。”寻衍盯着他。

    陈祈安偏过头,转而回答他刚才的话,“你不是说,要直面痛苦吗。我愿意。”

    寻衍一直知道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但他从未想过记忆拥有与其相同的影响。

    他更没有想到,陈祈安竟然真的愿意想起来。住院的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很抵触去回忆,一开始甚至于寻衍都无法接近他,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从前认识。

    他总是会想起以前的陈祈安,如果当时自己让他直面痛苦,寻份几乎能想象到他的反应。

    他一定会将一切情感深藏在心,表面上用着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让人看了就不敢接近,然后再轻飘飘地说一句“和你没关系”,来撇清与所有人的关系。

    但寻衍不认为一个人能够彻底褪去从前的个性,除非那个人在以前所表现出的性格原本就不是真实的,而失去记忆也让他忘了伪装。

    所以现在的陈祈安,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陈祈安。

    一个不会为了疏离而变得冷漠的陈祈安。

    寻衍让他跟纪桉走。

    陈祈安没有问要去哪,而是问:“为什么是和他?”

    对目前的陈祈安而言,他连前几天与纪桉的重逢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是刚对这个名字有了点印象,所以很奇怪,寻衍身为医生,难道不该跟在他身边吗?

    寻衍:“……”

    他沉吟半晌,斟酌着语言,说:“你不记得了,纪桉对你来说不一样,这种时候,还是让他陪着你比较好,也能刺激你的记忆。”

    陈祈安:“为什么不一样?”

    非得让我说出来吗?

    寻衍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他喜欢你,就是这样。”

    喜欢?

    陈祈安自认没有情感上的障碍,但还是难以避免地在这方面天资愚钝,他搜刮了脑内一切关于爱情的定义,最后说:“可那是他的事,为什么是他对我来说不一样?”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寻衍不知何时拿出了手机,在成功发出一条信息后,才说,“我只知道,高中的时候他天天跟在你身后,你也没有拒绝。”

    这对于当时有着那种性格的陈祈安而言,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其实喜欢和爱都是万千情感中最大众而泛滥的那一种,这种情感无非是单向或双向的自我感动,在所有见过的病人中,寻衍已经见惯了因缺爱而患病的人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仍然堕落的人。实际上,这种情感无法拯救任何人,它仅仅是漫长的梦中最繁华的一次海市蜃楼,拥有转瞬即逝的美好。

    它是被逼无奈的选择,而陈祈安现在的处境恰巧只有这一个选择。

    “到了,”寻衍抬眼,突然说,“看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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