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琼推门而进,入目是张巨大的黑色圆桌,桌腿上雕刻着不同的奇珍异兽,整个屋子很暗,沈喻琼不能看清各位长老的脸,只能看见天衍宗的所有长老围坐在圆桌旁。
整个屋子像是个庞然大物的漆黑巨口,这里温度极低,倒不像是人能呆的地方。
更何况…
那漆黑的圆桌后许多双眼睛盯着他。
“过来吧,不要拘谨。”药宗长老,也就是宗门大选开幕时主持的长老,沈喻琼对他印象颇深。
此刻他向前倾斜身体,将自己的脸裸露在沈喻琼的面前,那是一张笑意莹莹又慈祥的脸,沈喻琼却觉得很怪异。
或许是这里的空气度数太低了。
沈喻琼面上不显,只是有些拘谨,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略带僵硬的向前挪了一步,微微躬身向长老们致意,“长老好。”
他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什么漆黑的圆桌,那是一张暗红到发黑的园木桌,连带着漆黑的地毯,沈喻琼几乎觉得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会掉入兽口中,被无情的撕碎。
药宗长老笑呵呵的,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慈祥的看着沈喻琼。
“小友你也不必害怕。”药宗长老语气温和,用词也很亲切。
“当下让你来,也只是也想简单问你几个问题,当然…”药宗长老呵呵笑了两声。
“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但是毕竟啊,我们天衍宗总不能收一个有危险隐患的弟子吧。”
药宗长老一摊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周围的人显然都没兴趣欣赏,他怕不是要捂着心口长啸两声。
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好像一个关切师门和弟子的好长老。
沈喻琼不意外,毕竟自己在宗门大选上出了那样的乱子,虽然他不是很想说那段诡异的经历,但。
“不知道长老想怎么听?”沈喻琼对上长老的眼睛,他的眼珠子很黑,在这没有光亮的房间里像一颗黑曜石。
沈喻琼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他能听出来长老有隐喻,却猜不到,比起一直胡乱的猜测,不如直接问出来。
这是他一向的处事原则,常常引得白岁安围着他啧啧称奇,“夸”他是一根筋的没头脑。
这时候沈喻琼又总会脸红着有些羞涩的应下这些夸奖。
“哈哈哈哈哈哈-”听到这话的药宗长老发出有些夸张的爆笑。
他一下一下顺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显然是被逗开心的样子,“长老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啊。”
“长老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有话直说的小友啊。”药宗长老很是欣慰的样子,“这样子人与人之间交往就少了很多阻碍吗。”
似乎是意识到这里没人想听他踢皮球的发言,他幽然一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沈喻琼。
“我们只是想小友配合,让我看好好看看’你的记忆。”似乎是害怕沈喻琼不答应,药宗长老手舞足蹈,极力的推销着这个提议。
他苍老的脸上虽然有皱纹,但看着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此刻说起他的提议,眼里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百岁。
沈喻琼并未发话,他低头思索着这个“看”字,怎么看?
是敲开他的头颅,扣出他的记忆?还是把他变成一副人偶,再敲开他的头颅,扣出他的记忆。
无论是哪种,沈喻琼都觉得这个看不会是个好词语。
他不能答应,也不愿意答应,只能久久的沉默了,久到那边本来兴奋的药宗长老此刻褪去了兴奋的情绪,用那种冰冷的,有些阴鸷的眼神看着他。
却在与他对上眼神的那一刹那收起了这种眼神,药宗长老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显得有些瘆人。
看着沈喻琼沉默拒绝的态度,他虽然恼,却也不能直观的表现出来,毕竟他可是最尊重“人道”的一个人。
他收起那副有些癫狂的样子,此刻淡定的理了理衣身,他往后倾斜,将自己隐入黑暗。
沈喻琼此刻站在这片黑暗中,在他拒绝之后,房间中唯一的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既然你不愿奉上心甘情愿的灵魂…那就奉上死得其所的灵魂吧…”
苍老的声音随着药宗长老一起消失在浓重的黑中。
黑暗将沈喻琼吞噬,简直浓重的像雾一样压在他的背上,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他回想着桌椅上的巨蟒。
他不禁想象那些镶嵌在桌腿上的血红的蛇会不会变成实物来缠绕他。
药宗长老在逼他答应。
他不能答应,答应了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已经历经了那么多困难,就算是死,也是被药宗长老欺负致死,而不是他自己妥协了。
黑暗会无限的滋生恐惧的怪物,也会不断的放大心中的想法。
但沈喻琼其实没什么太多害怕的,那片漆黑对他来说就像一块颜料一样普通。
沈喻琼想起了自己在宗门大选上的惊鸿一瞥,想起了青丝白发,眉眼昳丽,美的有攻击性的清懿上仙。
如果死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就算自己仍然像个哑巴,窝囊的说不出这么多年的感谢,再看一眼也挺好。
长时间在黑暗中的站立让沈喻琼有些头晕目眩,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再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压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黑暗中的时间仿佛粘稠的不会流动的胶质,让人生怕,沈喻琼的腿已经站木了,但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在黑暗中踏错位置,掉入巨兽的口中。
虽然一片漆黑,但沈喻琼想自己应该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清懿上仙呢?
那么真实,一身素白云锦蚕丝缎,配上那芙蓉面,以及有攻击性的昳丽眉眼,眼似秋水,眼风却含刀。
他一出现就像是风光霁月这个词语显形了,一瞬间带动了周围的黑雾消散。
直接清懿上仙缓缓开口,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清亮的男声响起。
“竹长老。”清懿上仙声音里那股凉意激的沈喻琼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才意识到这片黑暗已经散去,原来圆桌旁从来不是什么长老,是药宗长老和一个个玩偶,那些玩偶四肢磁场,无一例外的涂着又尖又红的指甲油。
他们硕大的脑袋好像一颗瘤子,安静的挂在细长的脖颈上,漆黑的纸质眼珠却一瞬不动的,无一例外都死死地盯住了沈喻琼。
沈喻琼这下子更清醒了,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商量,药宗长老一开始就是想致自己于死地。
此刻的药宗长老从黑雾中显形而出,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他从沈清懿淡然一笑,眼里带着对小辈的高傲与轻蔑。
虽然他不知道沈清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
但他笃定沈清懿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他只是代表天衍宗对沈喻琼这样一个危险分子进行问话。
沈清懿又有什么立场来斥责他呢?
这么想着,竹长老幽长的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满都是痛心与劝解,他好像一瞬间又披上宗门长老那层与人温和的皮。
“沈上仙为何如此之急忙?只需待我细细审问这小友,我相信不时便会出结果,到时候我自然是开诚布公,咱们也皆大欢喜啊!”
竹长老哈哈一笑,甚至走过来想拍拍沈清懿的肩膀,却被沈清懿灵巧的躲开了。
竹长老停在空中的手一顿,随后他淡然的收回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袖,又是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小友还是太急性啊,看来是我的劝诫没有作用。”他抚摸着自己苍白的胡须,感叹道:“老了老了,已经不能和年轻人交流了。”
沈喻琼想说他放屁,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他很少生气,此刻却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怒意的盯着竹长老。
倒是真像只小狼崽。
竹长老呵呵的直笑,他捏死一直小狼崽简直像呼吸一样简单。
他本意定住沈喻琼,拍拍他的肩,却没想到这次他伸出的手又落空了。
却原来是沈清懿用灵力在两人间隔了一道屏障,竹长老不悦,他已经几次三番被这些小辈忤逆了。
他此刻阴沉着脸,脸上带着笑,眼神却似毒蛇,他盯着沈清懿。
沈清懿也不恼,他直直的望回去,那双桃花眼凌厉的恨,他冷然道:
“竹长老,为何要审讯我的徒弟呢?”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
不仅劈碎了竹长老的傲气,也劈碎了一旁被定住的沈喻琼。
沈喻琼想,为什么这定身术不能把五感也封锁住呢,他什么时候成他偶像的徒弟了。
沈喻琼对着沈清懿的狂热可谓是到了极点。
这么多年,他立志要踏入天衍宗的本心就是为了沈清懿。
但他不是为了和沈清懿攀上关系,相反的,他认为沈清懿这般如月亮明亮皎洁美丽的人儿就应该永远的挂在天上。
而他就是地上的沙砾,他只愿能够看着沈清懿飞升,夸张点说,看着沈清懿飞升成仙就是他的道心。
如今他的道心险些破碎,他不能接受沈清懿百年以来称的第一个徒弟是他。
就算是天恒宗的神女燕双飞,天龙宗的少主龙在天,哪怕是去巫虞林里捡一只有天赋有灵智的神兽也不能是他啊。
沈喻琼也知道沈清懿这么说大概率是为了保住他,但他还是有些碎掉了。
他默默石化在原地,第一次觉得定身术真的很有用。
竹长老显然接受力比沈喻琼强大的很多,他仅仅在听到的那一秒钟乱了一下阵脚。
随后就像是听到什么荒唐大事一般哈哈大笑,他想过沈清懿阻止他的办法,没想到只是弄了个子虚乌有的名声吗。
他简直觉得这天衍宗都是一群蠢才,他的人道大业简直指日可待。
没想到下一瞬,沈清懿纤长细白的手指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吊着玉坠的吊坠,竹长老定睛一看。
竟然是沈喻琼的弟子令,上面清楚的写着他是沈清懿的弟子,竹长老瞬间觉得双脸火辣辣的。
他以为沈清懿只是虚张声势,毕竟千年来沈清懿从未收过一个徒弟,却没想到他真的搞得了弟子令牌。
此刻竹长老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刚刚他的信誓旦旦和势在必得都像是在讥笑现在的他一样。
他若是致意要沈喻琼,那虐杀一个普通人和虐杀天衍宗他沈清懿大弟子付出的代价可就不一样了。
竹长老思绪在心里几经翻涌,最后臭着脸一言不发快步走了出去。
不值得,他想,若是这沈喻琼不是他命定的一环,那这么多年他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不值得,实在是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