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聂府前厅,觥筹交错,僧帽壶斟出上好的金陵春,琥珀色琼浆玉液如浮光掠影,阵阵冷冽清香弥散开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白釉杯沿将将触及唇畔,卫珝眉心一动,放下杯盏。

    “九渊兄!”

    “聂兄。”

    “九渊兄客气,呼小弟元直便是。”

    聂无忌是个清瘦俊秀的年轻人,今日以主人家身份待客,斯文有礼,进退有度,同他身后另一名跳脱青年对比鲜明。

    “嘻嘻,我方才同聂兄提起二哥表字,彼此称呼亲热些才好!”卫珏两颊酡红,从背后伸出半个脑袋,眯起狭长狐狸眼轻轻打个酒噎。

    瞄了这醉狐狸一眼,卫珝同聂无忌寒暄见礼过后,犹疑片刻道:“敢问元直兄,今日怎不见令表弟踪影?”

    “表弟?”

    聂无忌面上浮起一丝困惑,无论姨表姑表,他都只有表哥,何来表弟?转念再想,一表三千里,许是卫公子在别处遇见过自家哪门远亲,倒也不足为奇。

    他方要问明缘由,舌尖上才提到亲眷二字,心下立时沮丧了几分。府中虽未有表弟,倒有一位表妹,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表妹。

    自他三日前临时起意从书院返家,谢家表妹一直紧闭院门避而不见,就连前日接风宴都不曾露面,托妹妹前去说合也不起效用,叫他如何能不颓丧。

    “哥,不是我说你,你也忒笨了些!”

    昨日在梨香院门前,无双朝他皱起鼻子满脸嫌弃,“谁叫你才一回来就同爹娘吵架,这下可搞砸了吧,啧啧!”

    他无奈挠头,两位高堂竟都动了让表妹为妾的心思,这如何忍得?谁又能想到,他甫一提及要娶表妹为正妻,不光母亲气得几乎晕厥,就连父亲也恼了,在接风宴上都还板着脸不大肯理会他。

    思及此,聂无忌觑一眼卫珝,见他貌比谪仙,鸣珂锵玉,暗地里蓦然生出些许忌惮。

    方要探一探他的口风,有仆从来报,“夫人请各位公子到园子里散散,莫拘在屋里闷得慌。”

    厅中众人皆晓其意,有略知内情的笑看卫珝两眼,心思活泛些的更念着今日或有缘结识哪位闺秀,遂施施然结伴踱去花园赏景。

    卫珝见聂无忌神情古怪一味发呆,也不多加追问,淡然一笑,扯过卫珏自往外头散散酒气。

    “糟糕!”聂无忌回过神,想起谢表妹十有八九陪在无双身边,若卫珝在园中同无双相看,那岂不是……

    他一撩衣袍下摆刚要赶上,忽而停住脚步,屋里屋外张望一番,唤来仆从问道:“二弟呢?好一阵不见人影,他去了何处?”

    --

    “公子拿什么谢我?”

    聂无忧立于竹林深处,一柄折扇轻挑起女子秀气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劲一搂,凑到她眼前笑道:“你说,要我如何谢你?”

    “人家,人家怎么知道……”彩云两颊飞红,咬着唇别过脸去。

    “行了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工夫打情骂俏!”

    胡姨娘三两步疾走过来,一把扯开彩云,半骗半唬打发她先回去依计行事,转身瞪了眼自己的好大儿。

    聂无忧拂一拂衣衫,嬉笑道:“多亏姨娘磨着父亲要来了今日春宴协理之责,如若不然,哪有这般顺当?”

    “哼,那是!”胡姨娘撇撇嘴,“就凭徐氏那小肚鸡肠,这般场合能让我露面才怪,更别说安排这出好戏……”

    她一头说着话,一头朝聂无忧递个白眼,“好容易捞到几分权责,索性寻摸个贵女迷翻了赖上去,可不更便宜些!要我说,程家那两个大姑娘,卫家那一个小姑娘,都是上上选!”

    聂无忧失笑,今日这寻趁谢芙桐的计谋分明是姨娘自个儿早已图谋好的,可一见着高门贵女竟又转了念头,心思真如海底针一般。

    “姨娘可别想岔了,那些闺秀,哪一个是好算计的?人家父辈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几个可比父亲官还大呢,这万一闹大了,聂家说不准吃不了兜着走。”

    “闹大就闹大,打量我不知道,巴巴的做什么办这个春宴?上赶着巴结卫家公子罢了,我呸!”

    胡姨娘气歪了鼻子,满面愠色道:“替她宝贝女儿结门好亲,想得挺美,我就要闹大,瞧瞧这门亲结不结得成!”

    亲娘竟打的这个主意,聂无忧当下一个愣怔,他倒是与胡姨娘想得相反,无双不过是个外嫁的丫头片子,碍不到他什么。况且若她嫁得好,譬如有卫珝这样握有实职的世家公子做妹婿,于他而言只有好处。

    可这些对他亲娘许是讲不通,他摇摇头,岔开去说了几车好话,终是哄得胡姨娘露出笑模样嘱他把握时机,又生怕彩云不顶用,一甩帕子扭着腰肢朝花厅行去。

    竹林旁那座小屋静静伫立,周围没半个人影,聂无忧早已心猿意马,当即迈开步子朝那头跑去。

    经过门前那块大石,想到方才迷晕谢芙桐扛进屋时柔软触感,他喉头立时一紧,扯了扯衣领推门进去,又按照商量定的,故意留了条门缝。

    屋子里有些暗,只小小一扇边窗斜射进几束天光,恰好照亮角落处半边土炕,美人儿无知无觉趴卧炕沿,衣衫想是因先前挪动滑落下来,露出半截香肩。

    聂无忧紧盯那一小片雪白凝脂,吞了吞口水,红着眼步步挪上前,口中轻呼,“好芙儿,老大有的,我也有,今后跟了我,哥哥自会疼你……”

    将将触及炕沿,斜刺里倏然有风袭来,聂无忧脚下一个不稳,生生倒退几步,手臂上已着了一下,火辣辣泛起疼。

    他悚然一惊,哪还顾得上什么绮念,凝神大喝道:“什么人!”

    阴影处悄无声息走出一名青年,身材中等,相貌普通,手执一根软鞭,似蓄势待发。

    这人何时进的这屋子,又如何做到隐匿角落却让人毫无知觉……聂无忧心下发怵,脑子里一边飞快转着念头,一边压抑嗓音中的颤抖试探道:“阁下究竟是何来头,此番登门所为何事?莫非……”

    瞥一眼谢芙桐,他沉下脸,“莫非是她的相好,今日相约在此处私会!”

    那青年面容模糊中带一丝古怪,闻言似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连连冷笑不止,嗓音低沉粗哑得有些瘆人,“我平生最恨,便是那等好色无耻之徒,下流鼠辈,人人得而诛之!”

    聂无忧觑着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砰砰直跳,犹自强撑,“我这是风流而不下流……啊哟!”

    没容他多狡辩,软鞭虎虎生风劈头盖脸袭来,饶是他学过几手防身功夫,怎敌得过这狭小空间里密不透风大网般的攻势,待要跑路又被鞭子圈回来,不多时一身娇嫩皮肉已受不住,竟直直翻个白眼厥了过去。

    那青年冷哼一声,将人密密匝匝困得像个螃蟹,径自扔到屋后竹林深处,又朝半空发个信号。

    刚折回小屋,却见炕上的姑娘动了动身子,抬起头双目无神环视四周,朝他伸出手轻唤了声什么,青年怔了怔,眉尖微微蹙起。

    他走到姑娘身前蹲下来与她眉眼平齐,略一迟疑,轻轻拨开覆在她脸上的如瀑青丝稍作端详,蓦然低呼出声。

    与此同时,谢芙桐已辨出这青年如砂纸磨砺过的独特嗓音,霎时双眸圆睁。

    两人齐齐发出惊呼:“是你!”

    --

    胡姨娘难得获准出席这等场合,整个人春风得意,花枝招展穿行于夫人小姐之间。众人先时不明其身份,有知情人略透几句口风,大多贵妇贵女不禁嗤笑,对聂家待客之道颇有微词。

    只不过诸人心照不宣,今日乃卫二公子同聂大姑娘相看礼,自家受邀不过是个陪客,故而面上皆不显,照旧言笑晏晏未曾多言。

    话虽如此,徐夫人如何不知,只恨丈夫偏心偏到爪洼国,又恨胡姨娘竟如此不知分寸,没得带累了家中名声。

    她暗地里咬牙强压不虞,滴水不漏地同冯夫人应酬,将本地天气风土地缘人情一股脑儿谈了个畅快,徐夫人蓦然环顾左右,笑道:“无双这丫头呢?方才使人去唤她来陪陪夫人,想是在花园子里贪玩呢。”

    当即又要让侍女去找人,冯夫人微一迟疑,敛容轻声道:“夫人,我有一事相商,不知可借一步……”

    “夫人,夫人!不好了!”

    冯夫人话未说完,只见一名丫鬟匆匆忙忙奔进来,竟是满面泪痕。

    诸位夫人小姐皆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住,花厅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徐夫人强自镇定道:“放肆!在贵人们面前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彩云跪下嘤嘤哭道:“奴婢该死……可是夫人,大小姐她,她……”

    “什么!快说,她怎么了!”徐夫人闻言大惊失色,一把捏住四出头官帽椅扶手硬木边缘,手心也不觉得痛。

    “方才奴婢去寻大小姐,远远瞧见她往西北角上竹林那头去了,谁知一个眼错竟不见了踪影……不过片刻工夫,竹林那头池子里有人竟落了水,奴婢怕,可会是大小姐……”

    “救人要紧!”“是啊,还是速速派人……”

    屋子里众人惊惶间纷纷建言,胡姨娘立于门边见彩云唱作俱佳,乐得置身事外,觑着徐夫人摇摇欲坠,由陪房和贴身大丫鬟架起来匆匆往园子里去了,算算时候也差不多,扑哧一笑,跟在人群后头一同去看好戏。

    徐夫人打头,冯夫人同儿媳幼女紧随其后,花厅里跟上的夫人小姐,花园里闲逛的少妇少女,不明所以的公子郎君,再加上仆妇婢女,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园子西北角。

    去往竹林旁池塘的必经之路上,有座下人休憩的小屋,平日里都落了锁,今日却房门洞开,屋里传出不同寻常的动静。

    聂无忌此时也已闻讯赶来,搀扶着母亲走在前头,路过小屋时恰有些许异常声响传到他耳中,他下意识辨了辨,忽而似不可思议,脚步猛地一顿。

    待众人拐进小屋,瞧见眼前情形,纷纷张目结舌,难以自抑地惊呼出声。

    “双儿!”

    “表妹!”

    “二郎!”

    昏暗逼仄的小屋内,卫珝、谢芙桐、聂无双三人齐齐转过脸来,神情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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